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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就是随口安慰阿冬的,他那姐姐嫁了出去,照例说就是夫家的人了,唐泛又在京城当官,怎么可能跑过去姐姐家里住。不过小丫头还是听得眉开眼笑的:“好吧,大哥,那我以后再也不怨你多吃了,你还是多吃些才好,病了这一场,脸上都没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逃难过来的呢!”唐泛去掐她的脸:“你再胡说八道,不用等你隋大哥娶妻,我直接就先把你赶出去!”两人正在胡闹,冷不防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谁要娶妻?”二人循声望去,就看见隋州来到门口,好巧不巧听到了半句话。他后面还跟着周氏女郎和她家的丫鬟。隋州道:“表妹听说你病了,想到那天与你有冲撞,特地让我带她过来看看你,也向你道一声歉。”这年头虽有男女大防,可也不是说严苛到一丝不苟的地步,像唐泛,他是隋州的好友,又已经在隋州家里人面前露过脸的,眼下又还有隋州陪着,周氏女郎见一见并不碍事,相较起来,若在南方,礼教反倒更严格一些,北方则稍微宽容一点。周氏女郎也不见那一日的爽利了,在表哥面前表现得颇为羞涩,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对这位表兄的心意,唯有当事人依旧面色淡淡,也不知道到底知道了几成。唐泛笑道:“周姑娘客气了,那一日本也是不知身份造成的误会,如今误会解开,自然也就没事了。不过我如今染了风寒,唯恐过了病气,还请周姑娘不要久留才好。”周修月点点头,又说了两句客气话,她对屋里的药味显然也不是很适应,连坐也没坐,只站在门口处与阿冬也打了声招呼,便告辞离去了。身为主人,隋州自然是要送客的。走向大门的时候,周修月就带了一点娇憨似的道:“表哥,眼看就要入冬了,要不找个天气好点的日子,你陪我到云居寺去上香可好?”虽说隋州为人有些冷淡,可抵不住高大英武,外表出色,又兼之能力卓越,前途光明,隋家自然多的是上门提亲的媒人,只是隋家父母向来做不得这小儿子的主,加上从前隋家和周家还有口头上的约定,所以就一直搁置下来。如今周家舅父带着家小回京,一方面是为了照顾老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儿女的亲事。实际上周修月的父亲已经另外物色了人选,对方父亲在翰林院任职,自己也正在国子监读书,可谓书香世家,与隋州这样的锦衣卫毕竟还是有所不同。周家自从出了周太后这号人物之后,便心心念念想着也往书香门了,你与舅父他们同去就是,我听说舅父有意为你寻一门亲事,想必男方人品必是很好的,虽说我们是表兄妹,终归男女有别,往后你还是少上门的好,免得落人闲话。”周修月的脸色一下子难堪起来,她狠狠瞪了隋州一眼,丢下一句:“你真是太可恶了!”转身气冲冲就往外走。周家婢女正跟在他们后头,见两人似乎在说悄悄话,便很有默契地离了一段距离。眼见主人忽然莫名其妙发了火,还拂袖而去,她忙不迭一头雾水地追上去。隋州眼看着人家远去,连表情也没什么变化,转身就去了唐泛的屋里。那头药效上来,唐泛已经沉沉睡过去了。阿冬小声道:“大哥刚睡没多久,隋大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隋州点头:“随便,回头把刚才吃剩的粥热一热就好了。”这两天忙着照顾病人,病人又吃不了太多花样,阿冬也懒得折腾了,闻言答应一声,就往外走。她一离开,屋里就剩下两个人。一睡一醒,一站一卧。唐泛这几天睡觉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还长。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唐泛绵长的呼吸声一起一伏。隋州为他盖好被子,又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阿冬敲门喊他吃饭,这才转身离去。唐泛这一病,就足足病了半个月。隋州也由此见识了他的人缘。那些与唐泛同一年考中进士的同年就不说了,他们之中大多数已经外放,还有少数名列前茅,现在还待在翰林院熬资历——能够在这种部门熬资历是一种荣耀,不是每个人都像唐泛那样“傻”得从翰林院外调的。在这半个月里头,陆陆续续过来看唐泛的同年就有四五个,其中还包括当年的状元谢迁等人。这个人数已经挺多的了,毕竟唐泛又不是万人迷,不可能人见人爱,而且京官清贫,那些跟唐泛不是很熟的,上门探望总要带礼物,买不起礼物的,自然索性就不来了,送个帖子问候一声,也算是尽到了心意。还有唐泛所任职的顺天府里,通判魏玉和检校杜疆也过来看了他一遭,小坐片刻,还带来了府尹大人和衙役老王等若干人的问候。北镇抚司里,跟唐泛相熟的薛凌也来了,带着庞齐。当然,这两人更多的应该是看在唐泛跟隋州的交情上,跟老大的好朋友交好就等于间接讨好了老大,这其中的联系很好理解。不过老薛这人挺幽默,话又多,跟他顶头上司完全不像,他在这里坐了半天,唐泛屋里的笑声就没断过,只是唐大人的嗓子因为生病而变哑,又边笑边咳嗽,听起来就像鸭子在嘎嘎叫,实在有伤市容,再加上隋州在旁边一直冷眼瞅着他们,活像他们是在妨碍唐泛养病,最后薛冰实在坐不住了,把礼物一丢,拎着庞齐跑了。然后不得不提的,自然就是西厂汪公公了。汪公公最近估计正忙着跟朝廷大臣们因为北征的事情掐架,又要忙着搜查上次东宫案里头可能跟福如勾结的幕后内应,实在分身乏术,不过那并不妨碍他三不五时派手底下的人过来。假如唐泛现在是六部尚书或内阁阁老,又或者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那么一生病就络绎不绝有人过来探病,倒也不稀奇,但问题是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从六品推官,大家过来探望他,充其量也就是想结个好人缘,跟唐泛联络联络感情,又或者尽尽朋友的本分,而不是想从他身上图点什么。这就可以看出唐泛的人缘有多么不错了。西厂的人名义上是奉厂公之命前来探望唐泛,每次也都提着礼物,但唐泛从隋州那冷得可以的脸色上来看,总觉得汪公公是故意来膈应隋州的。但想来想去,貌似这两人也没什么旧怨啊,难道是西厂跟锦衣卫天生就互看不顺眼?唐泛看在眼里,找了个机会对隋州说:“要不等我病好了,就找房子搬出去罢?”隋州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一茬,眉头一皱:“为何?”唐泛道:“虽然咱俩交情好,你也免费让我和阿冬住着,可说到底,这里毕竟是你的地方,我那些朋友同僚总是出出入入的,不是很好,也打扰了你的休息……”隋州道:“不打扰。”唐泛还想再说什么,被隋州阻止了,他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汪直对你来说,是朋友还是同僚?”唐泛微愣:“都不是罢?”隋州有点意外:“怎么说?”唐泛一笑:“朋友是要坦诚相待,肝胆相照,两肋插刀,我和汪直之间,若说是朋友,还少了那么点火候,你看我现在住你家,都快鸠占鹊巢了,你让我去住汪直家试试?我定是不会去的。”本朝宦官与大臣交往不是新鲜事,但也要顾忌影响,如果是怀恩那样的也就罢了,汪直这种亦正亦邪的,很容易影响到跟他交往的人的名声,到时候名声一坏,官声前途也就完了,隋州正是因为上次看到他们俩过从甚密的模样,才会有此一问。此时见唐泛神智清明,对个中玄妙都一清二楚,便满意地点点头:“那就不要再提搬出去的事情了,以后也不必提了。”唐大人迟疑道:“可是……”隋州:“你若愿意,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唐泛微微动容。隋州拍拍他的肩膀:“你我虽认识不久,但交情深浅从来都不是以时间长短来计算的,彼此心意相知,方为朋友。你这人生来是要做大事的,对小节不甚在意。就算搬了出去,说不定哪天又要为房租或其它什么问题而烦恼,倒不如直接安安生生在这里住着。几年之内,我暂且都不会成婚的,你不必有所顾虑,再说以我的身份,也没什么宵小敢闯空门,你在这里住,我也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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