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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蟒呢?这地带哪来的蟒?纳兰述看错了吧?”那边君珂一剑落空,狐疑地搔搔脸,看看突然出现的戚真思幺鸡,和在水里扑腾的纳兰述,“你们怎么来了?纳兰突然跳到湖里做什么?”
“哦,好久没吃鱼了,主子说看见这湖里鱼肥美,说要亲自下去捉几条给我们尝尝鲜。”戚真思若无其事。
君珂瞟一眼她,再瞟一眼背对这边“亲自下河改善伙食”的郡王爷,笑得烂漫纯真,“好啊好啊,纳兰,踩踩湖边,看有小洞没,保不准还能摸几只肥蟹,不然捉几条野生黄鳝也好啊。”
纳兰述:“……”
纳兰述偷吃计划失败,被迫下水捞鱼,把一场精心设计的“午夜湖边幽会落水偷香”,变成了“午夜湖边替两人一狗捞鱼会餐”。
那湖里少有人至,还真的水产丰富,纳兰述认了命,乖乖捞了许多鱼,引得众人食指大动,当即来了兴致,捡柴生火,戚真思随身一向带得有盐,活鱼剖腹洗净现烤,抹上盐,就美味得君珂打嘴巴也不松口。
世上有些事就是这么巧,你日日等候,他未必就来,你偶有离开,他往往出现,今日事也是如此。常日里,戚真思和纳兰述两人,或者在麓峰大营,或者在城中别业,两个地方两人轮流在,因为麓峰大营位于京外,不必入城,又是君珂地盘,传递消息比较方便,所以这几个月尧羽卫的各种消息,几乎都在麓峰传递交接,戚真思纳兰述常驻。
然而今晚,第一次两人都离开了大营。
有些事,一次便遗恨终生。
这夜月色暗昧,三人一狗在麓峰大营三里外的林子湖边吃烤鱼的时候,麓峰大营门外,跌跌撞撞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像是突然从地平线上冒出来的,又像是从地下坟坑里爬出来的,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衣服几近遮不住身体,拖一片挂一片,每片上都沾满血肉和泥土,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泥土,带着腥臭之气,令他看起来更像修罗地狱中的恶鬼。
暗色的月光照耀着他身上不断滴落的暗色的液体,那是血,却又不像血,是人体血液即将流尽时,呈现的淡红。
他断了一只手,一截鲜血淋漓的袖管垂着,一条腿似乎也残了,拖在身后,从他仆仆风尘四处破碎的衣裳来看,他必然经过了长途的跋涉,很难想象这么重的伤,这人是怎么支撑着,走过这一段带血的路途。
这人似乎也到了强弩之末,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挪到麓峰山口,但他去的方向,却不是君珂搬的军营,还是当初圈养盟下大爷的山谷。
山谷已经没有人,高墙里的武器都撤走,铁门大开,被山风吹得砰砰作响,只留了一截黑金旗帜还在风中寂寞飘扬。
那人挣扎着拖着腿奔来,看见那旗帜,眼睛一亮,浑身最后的元气,立即泄了。
“砰。”一声,他的身体,重重地栽到地上。
千里奔逃,一路追杀,他的属下死伤殆尽,他自己在一次可怕的袭杀中无奈诈死,才甩脱追兵。自幼形成的坚忍,令他在淤泥中埋了两天,一直等到敌人撤走,才从泥坑里爬出来,一路挣扎回到了这里。
然而终究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是出身于那座高原的那个神秘民族,他早该死去,到得此刻,也终于油尽灯枯,只盼着将获得的要紧消息交托出去,也算不负了一番拼死挣扎。
他在地上扑腾着,喘息着,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能拼命仰起头,嘶哑地呼喊:“来人……来人……”
往日十足的中气,到了此刻细弱如蚊蝇,四面静寂如死,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大营在这里,主子和老大必然有一个也在,以他们的警醒,自己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营口,他们怎么会全无反应?
“来人……来人……”他不甘心,继续呼喊,嘶哑的声音字字带血,飘荡在午夜花木蒸腾的风里。
回答他的只有这夜的深凉。
他眼底渐渐泛出绝望……这里也出事了吗?为什么没有人?自己撑不了一时半刻了,难道那事关无数人生死存亡的秘密,就要随自己的死去永久沉埋?
他艰难地支起身,咬牙用断了的手肘撑住自己,抓起地上一把泥沙,用尽全力,砸在前面的铁门上。
泥沙砸上铁门,出刷啦啦的声响,和树叶拍风哗啦啦之声呼应,像一对夜的恶鬼,在搭肩对这冷酷世事讥笑。
他维持着那仰头的姿势,艰难地等着,最终眼底的希望之光,被绝望之色淹没。
蓦然气息一泄,他栽落在地,用最后的力气,捶地痛哭。
“主……子……呀……”
血迹斑斑的拳头捶在沙地上,整座山谷回荡着男子凄凉绝望的嚎哭,那是一个人一生最后的希望破灭时,是一个人眼见白骨将成山,血肉将成渠,苍天将倾,末路终现时,出的悲愤而不可挽回的哀声。
“主……子……呀……”
他泪流尽,泛淡淡血红,他忽然想起什么,努力翻自己衣襟,抖抖嗦嗦撕下一片,试图留下至关重要的信息,然而当他真的蘸着鲜血想要下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
他识字不多。
这是他的软肋,同伴人人识字,他不爱,怎么学都不爱,老大为此骂过他多少次,他嘿嘿笑,摸摸头,还是不肯学。
他能看懂简单的信报,但是要想自己写,自己组织语句去描述那么复杂的一件事情,他写不来。
此时心底才涌起巨大的懊悔,然而懊悔,从来都只有逢上绝路才知。
他张着嘴,僵硬着手臂,布片从指缝中飘落,他的眼泪,滚滚落下来。
啪嗒一声,一个小小的圆润的东西,从布片缝隙里掉落,在夜色里,闪着雪白柔和的光,像一朵雪花,盈盈着。
他一低眼,看见那东西,绝望凄惨的神情里,竟突然露出微微的笑意。
惨淡的、希冀的、梦幻的、却又永不可触及的。笑容。
他颤抖地伸着手指,抓向那东西,却又怕自己一身的血污弄脏了那洁白,小心地用布片裹住了,才紧紧地抓在了手心。
他一抓住那东西,便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脸慢慢伏靠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微微一缩,一个精疲力尽,永久休息的姿势。
随即便不动了。
夜风悠悠地飞过来,卷了衣袂和灵魂去,不知道谁最后的气息,在黑暗里不甘地蹈舞,反反复复说那一声:
“保……重……”
“刚才老谷口那里好像有声音。”不一会儿,两个士兵,出现在谷口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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