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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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着，假如我有一个心上人，我要把我的愉悦和快乐全部弹给他听，把我的悲伤和难过全部哭给他听。我的心上人，此时，他在这里。

  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感到身体被慢慢转过来。冰凉手指抚过鬓，仍贴在我眼角：&1dquo;能自己走么？”我点点头，顿了一下，摇摇头。身体凌空而起，嗓音响在耳侧：&1dquo;不知道你哪里还有伤，痛要讲给我听，嗯？”我摇摇头，顿了一下，点点头。他一定觉得我很可怜，那种悲悯一只被顽皮孩童she中翅膀的huang雀的感qíng，多么希望会是爱。我知道自己是妄想，可哪怕是妄想，就让我再妄想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被慕言抱回客栈，一路无话。大雨未有一刻缓势。

  客栈门前，阔别已久的执夙撑着伞等候在那里。不知她为何突然出现，能想到的是，也许这一路慕言的护卫们都跟着，平时假装自己不存在，却密切关注主人的一举一动，等到主人遇险时纷纷从天而降，好似很拉风，但我真是好奇这和偷窥狂有什么区别。

  执夙收好伞yù将我从慕言怀里接过，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下来，却感到搂住腰背和腿弯的手紧了紧。借着灯笼的一点暗淡光影，抬头时看清慕言抿得紧紧的唇，被雨水淋得透湿的，苍白的脸色。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冰冷神qíng，就像严冬里一潭冻结的深水。我试着伸出手想攀住他肩膀，手指刚触到衣领，踩上楼板的脚步就停下来：&1dquo;伤口疼？”雨水顺着他颊边丝滴落，一阵狂风chuī得执夙手中的灯笼摇摇yù坠，终于熄灭。我在黑暗里小心翼翼搂住他的脖子，感到没有什么反抗，轻声回答：&1dquo;不疼。”想了想问他：&1dquo;我很重吧，你是不很辛苦？”我已经知道他会怎样回答，一定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qíng调侃我：&1dquo;这时候才想起来我会辛苦？”可这一次，他却没有这样说。有东西在额头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吐息温热。我想到那是什么，脸腾一下烧起来。

  走廊上留下一串木质地板喑哑的呻吟。房门打开，看到紫鸢花的落地屏风后隐隐显出一只浴桶，有蒸腾水汽将青铜烛台上的三枝高烛笼得影影绰绰。慕言将我放在地上，借着灯光查看我身上的伤势，现只有肩膀上有些抓痕，唤了执夙一件一件嘱咐。而后似要离开，被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衣袖：&1dquo;你要去哪里？”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1dquo;我只是去换个衣服，等你沐浴完就来看你。”

  尽管听说执夙在包扎伤口方面素质过硬，也只能对她的主动帮忙婉言相拒，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她将信将疑，可考虑到我们这种一身秘术的人哪个不是一身秘密的人，还是退出房间容我自行处理。幸好临走时君师父放在我身上那种治伤的膏糊还剩一小瓶，在雨地里泡过一回也只是有点点进水。糙糙处理完肩上的抓伤，换上gan慡衣物，慕言的敲门声已经响起，仍是那种不长不短不紧不慢的调子，三下。

  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慕言一身黑衣，领口衣袖处滚银线刺绣，手中端了碗驱寒的姜汤。我等着他来，沐浴的时候想过他会过来gan什么，想了半天，后来觉得，他来gan什么都不重要，一切只是和他相处，多处一刻是一刻，哪怕他只是来灌我姜汤的。结果他果然是过来灌我姜汤的。第一反应是我真傻啊，刚才为什么不假设他是过来和我表白的呢。

  咕咚咕咚喝完姜汤，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坐在netg边怔怔看我舔掉最后一滴汤汁，半晌，道：&1dquo;我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随父亲出征。”这是个绝好的睡前故事开头，我将空碗放到netg前的小几上，把被子拉上来一点，靠在netg头听他讲这个故事。&1dquo;那时年少气盛，中了敌人的诱兵之计，被困在茫茫深山里。也是个雨夜，手下的一百jīng兵全部折损，尸体遍布在山道上，他们好不容易保下我，将我藏在一个山dong里。我在dong里听到不远的地方响起猛shou争食的怒吼，我知道它们争抢的全是我部下的尸骸。那时，我身上也中了箭，就算一声不吭藏在dong里，血腥味也早晚引来这些野shou成为他们腹中一顿美餐。可若是点燃驱shou的篝火，又势必引来追捕我的敌人。两条路都是死路。”

  他微微撑着额头，似在思索，认真模样和我一向所见大不相同。

  看来他不常和妹妹讲故事，睡前故事哪有这样跌宕起伏的，我握住他的衣袖催促：&1dquo;那后来呢？”

  他抬眼看我，映着烛光，眸子深海似的黑：&1dquo;我长到这么大，遇到的最难缠的境况不过如此，可那时，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我点点头：&1dquo;嗯，你很勇敢的，可，可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答非所问地拎起一只茶杯，放在手中把玩：&1dquo;本来以为，连这样的事qíng我也没什么可怕的感觉，大约这一生也不会再有什么害怕之感。包括那时让秦紫烟刺中。”看到我惊诧模样，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仍漫不经心把玩那只粗瓷的茶杯：&1dquo;我算得分毫不差，用那样的姿势，她会刺中我什么地方，我会受多重的伤，需要休养多久，有多少时间留给我亲弟弟让他趁机反我作乱。虽然知道她的刀子稍微偏一分，我就没命了，可直到刀子在意料之中刺下去，顺着看不见的刀锋调整身形承受时，也没有感到任何诸如恐惧害怕之类的qíng绪。”他抬头看着我：&1dquo;我从不相信那一分的偏差会在我掌握之中失控。”

  可我已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想到秦紫烟，想到他，最后能出口的句子只有四个字：&1dquo;可，万一呢？”他的那些周密算计，他和秦紫烟是真是假，好像本能地都可以不去在意，唯一担心的还是，万一呢？万一他那时被秦紫烟一刀刺死，死在我的面前，我找了他一生，看到他鲜血淋淋躺在我身边，却不知道他是谁。我吁了一口气，幸好老天爷没有让这种荒谬的事qíng生。

  茶杯扣在桌上，烛火晃了晃，他低低重复那两个字，万一，良久，轻笑了一声：&1dquo;不会有什么万一。就像解数术题，有一万个步骤，每个步骤都jīng确无误，就是一万之一万，结果也不可能产生什么万分之一的失误&he11ip;&he11ip;”

  我打断他的话：&1dquo;可世间的事，又不是每道都是数术题，人有qíng绪，会害怕，就一定会有万一。”

  他手指撑着额头：&1dquo;那你告诉我，阿拂，为什么人会害怕呢？”

  这种问题完全不需要思考：&1dquo;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啊。”

  他含笑看着我：&1dquo;那你是说我今夜这样害怕，是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我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这里，脑袋没反应过来，半晌，愣愣地：&1dquo;你说你从来不会害怕的&he11ip;&he11ip;”

  他极轻地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1dquo;今天晚上，我很害怕。”我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微微挣开来，可他还在继续说：&1dquo;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客栈里。进入到那条密道，现里面全是瘴气，而我找不到你。我怕得抖，人为什么会害怕呢，你说得对，阿拂，是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你这么笨，我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呢？”

  我呆呆地抓住被子，觉得一定是在做梦，可自从死掉之后，明明再也没做过梦的。闭上眼睛，很久不敢睁开。四围静寂，只听到窗外雨声渐微。不是经常听说这样的故事吗，谁谁自以为天上掉馅饼遭遇到什么好事，满心欢喜，谁知jī啼之时才现不过huang粱一梦，沮丧万分。手在抖，这样好听的话，这样好的事qíng，一定只能在梦中才会生，假如我当真的话，梦醒时还怎么能有勇气和慕言大方说分手呢。可还是希望它是真的。我想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

  窗棂啪地响了一声，我惊得跳起来，毫无心理准备地睁开眼，看到一只浑身湿透的麻雀闯进来，胡乱在地上扑腾。紧张地将眼风一点一点扫到netg前，先入目的是一双鞋，再一点一点移上来，慕言哭笑不得地看着我：&1dquo;我在等你的回答，你闭上眼睛装睡是什么意思？”

  竟是真的。

  我咬着舌头结结巴巴地问：&1dquo;什、什么回答？”

  他将我的手从被子上掰开，握在手里，脸上是一贯神qíng，微微含着笑，看进我的眼睛：&1dquo;我喜欢你，阿拂，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我茫然地看着他，脑袋一下子空白，听到自己的声音镇定响起：&1dquo;你说的喜欢，是像喜欢你妹妹那样的喜欢吗？如果是那样的喜欢，我也像喜欢哥哥一样地喜欢你。”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将我拽出被子来一点，微微低了头，这样就能够目光相对了。他看着我，难得严肃的，一字一顿的：&1dquo;你想我对你抱有什么样的感qíng？阿拂，我从前说过，嫁给我会有很多好处。我承诺给你听的事qíng，一定会做到。我一生只会娶你一人，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看见白梅的冷香渐盛，织成一幅白色的纱幔，在这冰冷雨夜里渐渐升起，朦胧整个斗室。其实都是幻觉。但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我初次见到他，就像看到二月岭上，漫山遍野的白梅绽放。他嘴角挂着那样的笑容，安安静静看着我。冷风从被麻雀撞开的窗棂处灌进来，窗外的紫薇花树摇曳满树花枝，紫色的花瓣在夜色里出幽暗的光。上天能让我们再次相遇，已经是最大的福祉，我在心底幻想过他会喜欢我，但从来没有觉得这会是真的，从来也没有。他问我愿不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可我，可我连个人都算不上。

  这样的我很想抱住他，却不敢。

  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本无可能，只是我太执着。这是我在世间最喜欢的人，我在心底小心翼翼珍藏着他，想要保护他，从来不希望伤害他。点头是最容易的事，可倘若有一天，让他明白眼前这姑娘是个死人，他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就像过了一辈子，我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指，颤抖地放到鼻端。他的神色有些莫名，我却不敢看他接下来会有的表qíng，良久，忍着心中的酸楚颤声道：&1dquo;感觉到了&he11ip;&he11ip;吗？慕言，我没有呼吸。”鼻尖的手指顿了一下。而说出那句话，好像一切都能坦诚地说出来：&1dquo;你是不是惊讶很多时候我都不怕疼。”我咬住嘴唇，费力压下就要破喉而出的哽咽：&1dquo;因为我根本感觉不到疼，也闻不到所谓馥郁花香，也尝不到酒楼里被人称赞的那些珍馐美味。我表现得好像很喜欢吃翡翠水晶虾仁饺，其实吃起来如同嚼蜡，只是从前，从前喜欢吃罢了。”抬头用双手蒙住眼睛，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一切都完了。牢牢靠着netg帏，就像一望无垠的大海里靠住唯一的一根浮木：&1dquo;你说你想娶我，我愿意得不得了，可这样的我，你敢娶么？”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