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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森森的寒气顺着清卿后背一路爬到脑袋顶,深吸着热风凉气,莫陵枫忽然掩嘴大叫道:“这是我丢掉的谱子,是丢了的《徵篇·渡魂》!”
听到陵枫喊叫,岳川只是微微一愣,登时回过身来,重新拉满了弦。夏凉归并无收手的意:“温掌门好大的野心啊!”
这下换作孔岳川懵了神:“这棋士不是来替令狐家抢谱子的?”
心中暗想罢,眼见凉归袖中银光作闪,自己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登时挽弓长啸,任由三支冰箭冷冷飞了出去。眼见着又是一朵银烟花炸裂空中,身周火焰狂舞起来,远近的厅堂楼宇纷纷有瓦檐碎木滚落一地。
“轰隆”一声响,金碧辉煌的碎琼林大门颓然倾倒,眨眼废墟。
清卿徒望着岳川和凉归打起来刹不住手,纵是跺脚干着急,也没有丝毫用处。一时头昏脑热,突然跑到千珊身边:“老婆婆,快让他们停下来呀!”
千珊不回她的话,孤自唱着:
“清桃入风香,流星此夜长。起坐闻莺语,无处渡魂江。”
这《徵篇·渡魂》在清卿耳边响了大半个晚上,已然是熟得快要吐出来。听见千珊唱来唱去,终究只有这一句,不由得心焦起来,捡起地上滚烫的石块,暗排并,向着瓦岩废墟打去。
“清桃入风香,流星此夜长。”
夏凉归的棋子不同于令狐子棋之大多数。为增强对敌之杀伤,每一枚棋子上都有微小的利刃在闪着银光。陡然出手,空中的棋子竟像是自己长了翅膀,飞到一半,便拐个弯,撞进火里去了。
“起坐闻莺语,无处渡魂江。”
清卿不顾着二人马前打得火热,只是想赶在千珊之前,赶紧把那慢悠悠的后半句抢着用石头唱完。余光瞟见岳川快箭离弦,如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愣是从凉归眼前擦身而过,一头扎进土里去了。
见得此节,清卿不由得收起石头住了手。千珊的哼吟响在耳边,而回过身来,却见凉归双手抱住头,胳膊痉挛着,颤颤巍巍地倒在地上。
“啊啊啊——”夜空中接连长啸,岳川鼻血喷涌,一下子跌倒在马蹄旁。
陵枫傻了眼,赶忙上前,使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硬把比自己大出整整一圈的孔岳川摔在了自己背上。“孔将军!”
清卿刚刚冲过来,便住了脚,不知该先帮着两边哪一个人。
悄无声息地,清卿的肩膀忽然被轻轻拍了拍:双眼无神的千珊摸索着上前,碰到夏凉归的胳膊,双臂轻盈一抬,便把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举到马背上去了。
所幸几个人今夜都是一副不缺钱的打扮,行至一处偏僻的客栈,安瑜要下一间宽敞的大房,众人七仰八歪地便挤在一起睡下了。第二天一早,清卿提了早点回来,岳川和凉归还是相顾不言,只是隔着桌子坐在两侧。
清卿看看岳川,又瞅瞅凉归,端起碗,默默坐到二人中间的桌子头。
“胳膊外拐的小狐狸!”
“走漏风声的小叛徒!”
二人心中各自默默想着,一群人低头扒着自己碗里的饭。莫陵枫见唯独千珊静坐着不动,不由问道:“先生可是没有胃口?”
千珊端坐桌前,嘴角含笑,浑浊的双眸望向远方。
坐在千珊身旁的凉归略感不祥,伸手想要扶着千珊后背,却阻不住白苍苍的女先生猝然向后倒去。
众人哪里知道,为了吟唱那《渡魂》而耗尽一夜气力的千珊先生,就那般将平生功力,在大火中付之一炬。支撑着她把南林的两个孩子教导成人的术法秘籍,不过是一位隐逸桑菊的颓书生,醉酒后丢失的一页残谱罢了。
终于,以南林中心化为一片废墟为代价,莫陵枫所散失的《翻雅集》,找回了一《徵篇·渡魂》。
离“八音会”开始还有五天。
夏凉归收拾起坍塌酒馆中仅剩的些值钱瓶罐,一声不吭地不知往何处去了。临走前,只留给清卿一句话:
“上次见令狐掌门,是在南箫老儿的生日晚上。”
庆幸昨儿个后半夜下起了雨。踏过坑洼不平的烟尘废墟,满是泥泞的残破街道蹭脏了清卿明丽橙黄的裙摆。不夜的蕊心塔度过了一个最难忘的不眠之夜,竟是有花头女子倚靠在倒塌的木梁子上,任凭跳蚤爬虫缠住了自己瀑布般光亮的长。
四人趟着泥水,千珊先生就像个熟睡的孩子,安安静静地趴在孔岳川背上。走到离南府稍近的一宿民庄,岳川蹲下身子,向一靠在墙边的老人问道:“老人家,昨夜南府的人都去哪儿了?”
老人正孤自嚼着草,抬起堆满皱纹的眼皮:“自己家里的牛跑到哪儿去,我自己都找不着;这南府的人去了哪儿,我就更管不着喽!”
无奈,岳川负起千珊,重新站起身来。
刚抬脚要走,老人忽然晃着脑袋:“昨晚跑不出去的老家伙们,都埋在林子一天坑里面了——少爷小姐几个快些去!晚了可就没位置啊。”
听见这话,岳川望望安瑜,清卿望望陵枫,不知该如何是好。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岳川忽然迈开步子,提起一口气便向着林子后面走。其余三人见状,不说什么,便相继跟了上去。
只是到了那天坑,清卿才不禁立在边缘,拼命抑制自己飞加快的心跳声。莫陵枫刚刚探出半个脑袋,便“哇啊”一声叫唤,缩到三人之后去了。
清卿不由重新凝视起坑底:散了架的白骨噤声沉默,剩下些几乎完好无损的木钏玉镯在替主人低声诉说。经历着完全露天的日晒雨淋,一些残肢断臂,已然和土壤树根融为一体;只剩下些新来的“客人”,干瞪着眼、大张着嘴,迎接天公隐隐微雨,来倾听自己生前无人倾听的不甘心。
千珊先生垂着胳膊于岳川胸前,轻得像是一缕细羽,便是一阵林中风,便能将这副躯壳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自己还在立榕山时,清卿便曾听子琴讲起:“先生”二字,需担得起“达者为先,师者之意”。如今当世的四位先生,南林一位,便要躺在这载满无尽回忆的天坑之中了。天坑中千百身躯,灵魂远走,只好徒留空壳于此,也算是和古木老鹫做个伴。
清卿还记得《渡魂》中的词:无处渡魂江。
心无未尽,四处皆是来生。清卿束手合起眼:愿流星常伴,清桃仍香。
想到此处,清卿忽然想起,西湖不是也有三位先生?毒剑长刺的箬冬箬先生、谷中相救的罗亚罗先生……“宓羽三天客”似乎一直少着一人。
清卿静悄悄走到陵枫身后,低声道:“莫先生?”
莫陵枫一下子受惊,猛然跳起,捂着心口道:“不是我啊!”
“不是师公什么?”
重新将视线转回深埋浅尸的天坑里,陵枫深舒一口气:“小生既然成了林儿师公,便不再是宓羽西湖的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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