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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愁倒是颇能体谅长辈们的顾虑,只笑说“无事”,又安慰着一脸气恼的四丫道:“其实新娘子的妆容都是固定的式样,谁做都一样。这原就是妆容在其次,家人的祝福才是最主要的。”
阿愁说的是实话。在当世,新娘的妆容是有一个固定模式的——不管那新娘子原本生着什么样的眉眼五官,在那一天里统统都会被抹上一层厚到看不到原本肤色的脂粉,然后还得剃光双眉,取而代之的是两道仅几毫米粗细的弯眉,最后点上只拇指尖大小的一点樱唇……
想到新娘子那略有些恐怖的妆容,四丫不由就笑了起来,伏在阿愁的肩上,压低声音道:“你们说,把新娘画成那种鬼模样,是不是因为害怕那新娘还没进洞房就被夫家挑剔了长相,所以才干脆把人抹得连她亲娘都认不出来?”
在一旁嗑着瓜子的来弟“噗”地就笑了起来,拿瓜子壳往她妹妹身上一丢,道:“又不是一辈子就不洗脸了,到时候洗了脸不就漏馅了?!”
四丫嘻嘻笑道:“那时候再发现可就太晚了,便是新娘子真是个大-麻子脸,天地祖宗都拜过了,还能退货怎的?”
这没羞没臊的话,顿时逗得挤在阿愁小屋里的那几个女孩儿一阵怪笑。倒是阿愁,难得地借着后世里得来的知识向众人“科普”道:“据说在上古时期,人们都认为,因为新人身上带着喜气,容易招鬼怪觊觎,所以才要把新娘子的脸给画得连鬼都认不出来。”
她这略带着些文绉绉的话,立时便叫四丫姐妹两个交换了个眼色。出了阿愁那屋,四丫便偷偷跟来弟嘀咕道:“阿愁原本的家,只怕家世不差呢。”
她这话,立时换来来弟一个制止的眼神。于是姐妹二人都闭口不提阿愁的来历身世了。
*·*·*
阿愁原以为,招弟的事儿肯定就这样了,王家大概是不会用她了。谁知她师傅的定亲礼过后,王师娘那里就改了主意,竟正式来找阿愁,请她在吉日那天替招弟做新人的妆容。
阿愁不禁一阵惊讶。后来还是四丫给她解了惑,撇着嘴道:“以前我阿婆是顾忌着你家里只你和你师傅两个,如今阿莫姨跟阿季叔连婚期都已经定下了,说起来你也算得是上面父母都在,下面姐弟双全的有福之人了,我阿婆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于是乎,阿愁接到她这一生里头一个新人的妆容。
便如之前四丫嘲笑的那样,这一世的新人妆容实在是丑到连鬼都能被吓跑。可只要是女人,就没一个不爱美的,又何况这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便是新人妆容有统一的标准,阿愁也希望能够在有限的范围内,把新娘打扮得更加漂亮醒目,所以她做了很细致的准备。
吉日来临的当天,外头巡街的更夫才刚打过四更,周家小楼里就热闹开了。
因那“喜不见喜”的风俗,才刚定亲的莫娘子今儿要避着楼下的亲事,所以她不好下楼去帮忙,却是早早地就催着阿愁下楼了。
见阿愁下来,正忙着清洗待会儿要用的茶具盘碟的王阿婆立时道:“哎呦,怎么这时候就起了?这会儿离着吉时还早着呢,你回去再睡会儿吧,等你招弟姐姐那里准备好了,我再让四丫上去叫你。”
阿愁忙笑道:“哪里,是我师父说,她没办法下来帮忙,叫我早点下来帮忙呢。”说着,便过来要帮忙洗那些盘碟。
“哎呦哎呦,”王阿婆忙连连叫着,一边拿肩推着阿愁,笑道:“阿莫可真有心了,今儿得麻烦你帮招弟上妆呢,哪能再劳动你做这些,快走开,别沾了手。”
在屋里的四丫听到外头她阿婆的话,便过来把阿愁拉开了。
卷着衣袖从南屋里出来的小李婶也对阿愁笑道:“今儿有你的重任呢,这些零碎活计用不到你。”
说着,便咋咋呼呼地指挥着二木头和孙楠抬着自家的桌椅放到廊下,又回头问着正对着灯笼看着一张纸的王夫子道:“昨儿你们家跟哪几家打了招呼要借桌椅板凳的?这会儿他们几个小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他们先过去把桌椅扛过来,咱们先在天井里摆好了席面,等会儿再让他们上各家把借的碗筷拿来,到时候直接放到席面上,也省得乱了套。”
阿愁站在廊下看着,心里不禁又是一阵小感慨。在穿越前,秋阳家里要筹备什么大型宴会,自然都是请了专业的公关公司的,再不用她自己花费一点心神。便是在秋阳小的时候,邻居家里宴客,如果客人多,也都只是找个酒店订餐了事的,她从来没见过哪家会像这里的人那样,往邻居家里借了桌椅板凳不说,竟连杯盘碗筷都可以借……
事实上,几天之前,由孙老越俎代庖替莫娘子和季大匠筹办定亲宴时,那些桌椅板凳和杯盘碗碟也都是向四邻借的。只是那时候的阿愁并不知情,直到事后跟着四丫她们去还那些碗筷,她才知道,这样的事在坊间竟属惯例。
——仁丰里的住户,几乎都是一些仅仅达到温饱的市井人家。这样的人家若是遇到有什么红白喜事,一般都没那个财力去包酒楼办酒席。且这样的人家,自家所拥有的桌椅板凳和杯盘碗碟,往往也仅仅只够自家人日常使用罢了。遇到这样的大事件,向邻居借桌椅、借碗筷,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邻居们也没一个会觉得奇怪(除了阿愁这“土包子”)。
阿愁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那些从楼上下人家借来的五花八门的碗碟,就听到身后原本拴着的门忽然打开了。盼弟探头出来,冲阿愁招手笑道:“快来。”
原来是新娘子招弟已经沐浴毕了。
因上一次阿愁替盼弟搭配的服饰十分招眼,虽然招弟的那一身嫁衣早八百年前就由她亲手准备好了,王师娘依旧还是把阿愁叫过来,让她给过一遍。
只是,这新人的衣饰原就是有讲究的,且这已经早就配好套了,阿愁就算心里有想法,这会儿也没办法做任何变动,便一味笑着点头说好,倒是把王师娘替招弟准备的那一头珠翠给减了两样。
王师娘看了,嘴唇不由动了一动。
于是阿愁便猜出了王师娘的心思,作无意状笑道:“这些都是招弟姐姐的嫁妆吧,今儿用这几样就够了,另外那几样,正好留着明儿给姐姐敬茶时用。轮换着戴,也新鲜不是?”
王师娘不由就看了阿愁一眼,然后抿唇一笑。事实上,王家也算不得是个有钱人,能给招弟备下的嫁妆也只那么有数的几件而已。王师娘原打算让招弟把这些首饰都插戴起来,省得嫁到夫家受了轻视。如今听阿愁那么隐晦一劝,立时便觉得阿愁这主意好,与其一次性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倒不如换着戴,还能给人一个嫁妆丰厚的错觉。
这里准备好了后,那边四丫已经把老虎灶上宋老爹的大儿媳妇宋大嫂子给请了来。
这宋大嫂子上面四老俱在,下面儿女成双,因此,每逢着街坊邻居家里有喜事,她几乎都是那命定的五福奶奶。
这位五福奶奶一看到阿愁就哈哈笑了起来,甚至还亲热地伸手点了一下阿愁的鼻子,逗着她道:“早听说你如今出息了,竟是我们广陵城里年纪最小的梳头娘子。今儿正好我也开开眼,看看你这手艺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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