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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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三爷给沈老太太舀了一碗软糯的莲子羹，笑道：&1dquo;母亲，您看这外头雨下的，今天就别回乌衣巷了，你在这里和侄儿侄女们耍几日如何？八府塘比乌衣巷凉快呢。”

  沈老太太喝着莲子羹笑而不语，沈三爷又腆着脸朝着沈佩兰讨好的笑道：&1dquo;二姐姐，你帮我说几句好话，把母亲留下来。”

  三个兄弟，和这个最小的弟弟最为亲近。沈佩兰佯怒道：&1dquo;你又没请我，我啰嗦什么。”

  沈三爷也玩笑道：&1dquo;我的好二姐，难得你这尊真菩萨大驾光临，我求之不得呢。就怕你夏天在莫愁湖中山王别院住惯了，看不上我的小小拂柳山庄。”

  沈佩兰噗呲一笑，道：&1dquo;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正经这拂柳山庄是弟妹的呢，咱们沈家也没有霸占儿媳嫁妆的习惯”

  沈韵竹今日没来八府塘，沈佩兰姐弟两个的玩笑话也没谁在意，两人聊了些家常，一女管事面有难色，过来请沈三爷示下，沈三爷心知有异，便告了退。

  沈老太太只觉得心里莫名慌张起来，和女儿低声说道：&1dquo;你弟妹和你三弟先后出去，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沈佩兰回想片刻，安慰道：&1dquo;您别胡思乱想了，那孩子今日洗三时瞧着身体康健，又有善小儿科的大夫跟着，不会有事的。”

  沈家早已分家，沈老太太又不是那种喜欢插手儿孙私事的人，可思来想去，心绪有些乱起来，干脆将注意力放在戏台上，她是历经人间风雨的人，渐渐将那唱词听了进去。

  且说沈三爷出了宴会大厅，立刻有婆子给他穿上雨披，撑着伞，去了隔间的小花厅，见大女儿沈桂竹衣服湿了大半，神色慌张，头上的珍珠缨络也歪斜了，妻子何氏正在安抚女儿，见他来了，说道：&1dquo;乖女儿，把你四妹妹失踪的事情前前后后讲给你父亲听。”

  沈桂竹理了理思维，细细说了，何氏最后添了几句道：&1dquo;我已经派人在湖边去搜了，几只家里的猎犬嗅了今竹丢的金七事还有鞋袜等物，也在四处寻找，可是这大风大雨的冲淡了气味，猎犬的鼻子也不灵了。”

  又是这个熊孩子！沈三爷心里打了个炸雷，想起她以前种种劣迹，明知前景不妙，当着妻女的面，他强作镇定道：&1dquo;今竹水性极好，我亲眼看见她在海里都能自如戏水，可能是雨大风急，她来不及穿鞋袜，慌张避雨去了。叫他们别单在湖边找，园子里能遮风避雨的亭台楼也搜了搜，八成就找到了。”

  何氏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听丈夫这么一说，忙吩咐下去，命人送沈桂竹回闺房换衣梳洗，自己和沈三爷亲自到拂柳山庄寻找沈今竹踪影。

  可惜天不遂人愿，夏天的雨来的快去了也快，过了半个时辰，风停雨止，艳阳重开笑颜，依旧没有沈今竹的消息，宴会已经结束，沈老太太心里惦记着家里刚和离的沈韵竹，还有孙媳妇王氏的病，欲带着一行人告辞回乌衣巷，却等不来儿子和儿媳妇，问到四丫头在那时，仆从们面色白，支支吾吾。宴会上那股莫名的慌乱卷土重来，沈老太太面色如铁，连番逼问之下，仆从们扛不住压力说出实情，沈老太太身体一滞，深吸一口气道：&1dquo;芳jú带着你的弟弟们留在这，我们去园子里找你的四姑姑。”

  刚下过大雨，拂柳山庄道路湿滑，沈老太太也不让人扶，健步如飞走在花园小径上，时不时看见下人们散在各处寻找，还叫着&1dquo;四小姐！你在那里？老太太寻你回家！”

  沈佩兰紧跟其后，无论她说什么，沈老太太只是不答，在一凉亭处碰见闻讯赶来迎接的沈三爷夫妇，沈三爷跪地道：&1dquo;儿子无能，惊动了母亲。”

  &1dquo;起来说话！跪着就能找到四丫头了？”沈老太太厉声道：&1dquo;把外院的小厮家丁也叫进来找，她一个活碰乱跳的小孩子家，还能插着翅膀飞了不成？！”

  沈三爷应声吩咐下去，到了掌灯时间，拂柳山庄一树一糙都翻了个遍，连沈今竹一根头都没找到，何氏此时内心是崩溃的，一直站在古柳树根下静默不语的沈三爷说道：&1dquo;召集所有会水的下去，生要见人，死要——”

  何氏朝着沈三爷使了个眼色，沈三爷轻叹一声，将话噎了回去。

  沈今竹负手站在一写着古篆&1dquo;迷津”二字的渡口处，仰挺胸，双脚成八字形，姿势和神态都活像她父亲沈二爷，曾经屡次被继母朱氏斥责不雅，本着凡是继母支持的就反对，凡是继母厌恶的必支持的两个&1dquo;凡是”原则，沈今竹本来无意而为之的动作在一遍遍刻意强化后渐渐成了习惯，醉眼迷离时，这个不雅的站姿恰好让她很稳当站在岸边。

  &1dquo;奇怪，明明在拂柳山庄游玩的，怎么不知不觉从三叔家里走出来了？城西有桃叶渡，但没听说过迷津渡，这个渡口怎么如此冷清呢，半天都不见一个人？”沈今竹自言自语道，&1dquo;想打听回乌衣巷也不行。”

  沈今竹走了回头路，打算沿路回拂柳山庄，走到腿软，居然又回到名为迷津的渡口处，只不过这次有个须皆白的老翁守着一叶扁舟在岸边。

  老翁笑道：&1dquo;方才风大浪急，比以前我们约的时间晚来半刻，还望小友原谅。”

  沈今竹心中警铃大作，忙摆手道：&1dquo;不约不约，老人家，我们没约过，你看错人了。”

  &1dquo;若不坐我的船，恐怕你从八岁走到八十岁，都走不出这迷津之地。”老翁一招手，沈今竹身不由己的踏上船板，船桨轻摇，船倒是飞快，渡口飘着迷津二字的旗帜很快看不见了。

  别是拐小孩子的花子罢？反正我是会水的，沈今竹欲跳船自救，被那老翁挥着船桨阻止了，&1dquo;你看这下面是什么？看清了再跳不迟。”

  沈今竹定睛一瞧，吓得立刻将身体瑟缩回去，老翁笑道：&1dquo;看见什么了？”

  沈今竹惊道：&1dquo;城如棋盘，房如棋子，人如蝼蚁，我们在天上！”

  老翁再一挥手，问道：&1dquo;你再看看。”

  沈今竹慢慢探出头去，看了许久，方悻悻道：&1dquo;城被破，房被焚，人不如狗畜。”

  老翁道：&1dquo;山河破碎，富贵温柔乡变黄泉路，你再入红尘，看人间百态，品喜怒哀乐，兴许能助金陵渡过劫难。”

  沈今竹诧异道：&1dquo;我一小小孩童，如何做的了这等大事？即便我长大了，也不过是个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的小女子。老神仙，你定是和我一样喝酒喝多了罢？托梦都找错人了。”

  &1dquo;兴衰荣辱，岂会只有你一个变数？痴儿尚不能顿悟，这红尘果然最迷人性情，我送你一诗，或许能明白了。”老翁且吟且歌道：&1dquo;朱雀桥边定三生，今萍峨嵋御红尘。旧时王谢堂前燕，风雨涅槃上青云。”

  飘飘摇摇，小船落在水面上，依稀可见江南贡院崭华丽的牌坊屹立在前方，岸上车水马龙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竟在不知不觉中行驶在秦淮河上了。

  &1dquo;连诗都背错了，果然喝醉了，可别弄翻了船，我还要回家呢，祖母找不到我，定会着急的。”沈今竹接过老翁的船桨荡起来，&1dquo;我家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善和坊乌衣巷，在秦淮河朱雀桥边下船就能到了，这诗我三岁的侄儿都会背。朱雀桥边野糙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入夜，拂柳山庄。精致的料丝灯照在湖面上，映出盈盈波光，自是此时没有人有心情看风景，沈老太太面色灰败，静坐在岸边，摸着金七事和一对濡湿的女童鞋袜，看着湖里船只如梭，船娘挥动着胳膊，撒下一圈圈细网。

  &1dquo;母亲，入夜多蚊虫，我们回去等吧，三弟在这守着呢。”沈佩兰劝道。

  沈老太太喃喃道：&1dquo;再等等，今竹淘气，定是藏在某个地方了，她最不经蚊虫叮咬，很快就出来了。那天晚上不就是躲在凉亭上面吃点心嘛，蚊子一咬，她就藏不出自己跳下来。”

  沈佩兰和沈三爷相视一眼：母亲怕是有些魔怔了。沈桂竹伏在何氏怀里哽咽道：&1dquo;都是我的错，若我腿脚麻利一点，早点找到四妹妹，她就不会——”

  &1dquo;找到了！找到了！”两个小丫鬟从碎石小径处边跑边叫道，&1dquo;四小姐找到了！”

  沈桂竹悲喜交加，大声问道：&1dquo;四妹妹在何处？”

  丫鬟喘着粗气道：&1dquo;在——在筱姨娘的琴房里，喝醉了，如今还罗汉榻上睡着，叫不醒。”

  原来天色大变时，沈今竹酒劲作，在水中本来就行走不稳，视线开始模糊，好容易跌跌撞撞上了岸，却已经过了古柳树，自然找不到鞋袜，她光着脚丫子，头昏脑涨寻遮风避雨之地，不知不觉走出了拂柳山庄，来到一院落处，此时电闪雷鸣，人都进了屋子避雨，没人注意到她，熊孩子从窗户里爬进一间屋子，倒在罗汉榻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