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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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第1页）

第十一章

长风乍起，黑色肃穆军旗伴着白幡在风中飞舞。

公仪勉揭开王旗，只见台上躺的人，面若缟素，双目轻合，就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再往下，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他在南境战场上也看过许多横死沙场的尸首，可是，没有哪一具尸首像他现在看到的这般惨烈。

哪怕是已经经过整理了，可依旧惨不忍睹。

万箭穿身而过，最后一滴血也流干，渗进了关外的土地。

公仪勉不敢相信，可是看到的那张脸，又能依稀辨认出来就是宋长昭。

他浑身止不住的战栗，喉咙哽咽着轻声唤她：“阿昭，我来了。”

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回应他。

一阵风吹过，拂起她身上盖着的王旗。

从百年前起，在这里送走过的宋家将军，世世代代，都如她一般，身盖王旗，千军相送。

死了，留万世美名，可能让天下世子发一声叹的，唯有宋家幺女宋长昭。

世人皆知，宋家百年，多生男丁，好容易生下女儿，大多早夭，平安长大的，也都嫁做人妇。

唯有宋长昭，还未及笄便跟着父兄上了战场，十五及笄之年便亲统了宋家军，百战百胜，是万中无一的女中豪杰。

可她死的那年，姜国定文帝十九年秋，她才将将满了十八岁。

从此宋家无儿郎。

公仪勉伸手触碰到她的脸颊，如冰一般寒冷，没有一点温度。

他不敢碰她的身体，这具身躯已经损毁得不成看相，好似一碰就会破碎。

她如墨般的长发垂在身侧，依稀能看出当年的女儿态，没有坚毅铁血。

睡着的宋长昭，眉眼如画，若是生在太平盛世，一定也是个温柔多才的普通女子。

公仪勉颤抖着，剪下一缕她的发，语气控制不住的哽咽：“阿昭，你说你死后，骨灰也想撒在这靖海关前，我依着你。”

“可是，你要记得等我，我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对你说。”

天边连日阴云密布，在此刻飘下一片雪花，刚好落在宋长昭紧闭的眼睫，久久没有融掉。

许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到时间了，若是错过了，她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公仪勉红了眼，缓缓俯身，在她眼睫落下一个轻吻，吻掉她眼睫上的雪花。

他睁眼，一滴眼泪落在她眼角，像是她的眼泪。

他在她耳边低喃：“阿昭，你要记得等我，你要记得恨我，你不要，也不能忘了我！”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敲响，号角声震天，让人只感悲凉。

公仪勉站在高台之下，拿着手里的火把，却只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点燃高台，熊熊烈焰一点点吞没台上人的身影。

整个军营响起哀歌：“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城中万人齐声哀歌，浸透了热血的长生花终年不谢，在靖海关前开得热烈。

姜国的王旗伴着长风漫卷，一点点消弭王旗下的鲜血忠魂。

“轰——”将要燃尽的高台轰然倒塌。

公仪勉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烈火将那人在他眼前彻底吞没。

他没有哭，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眼睁睁看着。

这样的结局，其实并不意外，从那一年，他听说宋长昭要跟着父兄出征的时候，他就料想过，有一天，宋长昭会死，像无数的宋家人一样。

而他就在宫里捱着，等着，一方面告诉自己，那个人迟早会死，他是未来接手天下的人，不能为一个死人日夜悬心。

另一方面，他怨她，怨她把自己丢在那座清冷的皇城中，怨她不顾自己的安危要踏上一条不归之路。

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为何不过寻常女子的生活，天下战乱，总有男儿会保家卫国，何至于让她涉险。

他能接受这个早已预想过无数次的结局，可是，在大火燃起的那一刻，他终究还是落了泪，一滴清泪无声无息地湮灭在一片浸满鲜血的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