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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志龙往后退了几步,路边的栏杆是真实的,而自己是否真实却并无定数。他尝试着往后靠了靠,让自己的腰与栏杆接触。接着,他感觉到了金属的坚硬质感。
邝志龙意识到,自己现在对铁栏杆的依靠,不会改变这个世界的一切。反之,邝志龙连一个依靠的物体都不能被允许拥有。
远处麦当劳的霓虹在闪烁着。8年前,还没有去到高原的邝志龙,很喜欢吃那里的薯条与可乐。可人生,是一条布满泥泞也要不断前行的夜路,很多你曾经为之痴迷并为之驻步的一切,不过是幼稚的自以为是。你会跌倒,你又会站起。最后,邝志龙面前那些因为严重营养不良而瘦弱的孩子,他们那一张张黑乎乎的脸庞,让邝志龙终于明白:世界,并不是自己与顾琴以为的那么美丽。他也终于知道了:支教,不再是自己的一时冲动。自己曾经憧憬的站在明亮教室中充当灵魂工程师的梦想,比较起来是多么的卑微与可笑。
顾琴不止一次要邝志龙回来,从最开始每周打电话催促,到之后一两个月提起一次,再到最后……似乎对邝志龙已经遗忘。这一切过程,在邝志龙的世界里,宛如一把有着一个个刻度的木尺。邝志龙也想过回来,他也真的想念顾琴,想念那无骨的腰与绕指柔的。但,青春,是一本读着读着就会痴迷的书。最后,他离不开高原,也离不开那些孩子了。
那扇红色的酒吧大门打开了,邝志龙有一丝欣喜,朝前跨出一步。他有8年没有见过顾琴了,最后一次通电话是在3年前。邝志龙记得那次通话,顾琴对自己更多的是客套,并随意说了一句:“如果我换了号码,想要通知你,都没有渠道了。”
邝志龙当时笑了:“你可以给我写信啊!你又不是没有给我写过。”“写信?”顾琴在电话那头重复着这两个字,好像写信在她的世界里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词汇一般。接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小声说道:“嗯,我会给你写信的。等我有时间的时候吧!”
可惜的是,看来,她之后一直都没有时间。况且,以后就算她有时间,自己也已经收不到她的信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率先走出了酒吧,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笔挺的西裤,他的皮鞋干净并亮,这让邝志龙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鞋往后缩了缩,尽管也没人能够看见。高大男人肩膀上搭着一条细长的手臂,手臂的尽头,是一位留着长的时尚女人。
是顾琴!邝志龙感觉眼眶湿润,全身颤抖起来。她依然那么美丽,白皙的皮肤宛如纯洁的兰,散落的宛如妖娆的柳。她的腰依然无骨,只是,搂着她腰的人,不再是邝志龙。
顾琴醉了,她在不断地大笑,接着又大声地号叫。邝志龙能够听到她在说着:“没有了!他没有了!他就这样没有了!”
没有了!是谁没有了呢?难道,顾琴知道自己的事吗?
那如撕裂般的痛,让邝志龙有了流泪的感觉。
他冲了过去,朝着顾琴伸出手去,想要将她环抱。可是,他从顾琴的身体中穿越而过。
他,无能为力。 顾琴又哭了,她终于站直了身体,对着她身边的男人说道:“没了!青春没了!”
那男人冲她皱着眉:“行了!你醉了!我送你回家先。”
“不!我不要回家!”顾琴脸上带着红晕。她猛地转过身,双手环抱着那男人的脖子,“我不要回家,我要、我要和你,我要去你家。”
那男人愣了一下,接着努力挤出一丝笑来:“琴,别开玩笑了,我老婆孩子都在家。”
“你王八蛋!”顾琴大叫起来,“你就是个王八蛋!”
“顾琴!你怎么了?你、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邝志龙又一次冲到了顾琴的面前,大声地喊了起来,“你、你怎么能够这样子呢?”可惜的是,邝志龙的说话声,顾琴听不到。
就在这时,从邝志龙身后慢慢闪出一个黑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液体,对着邝志龙说道:“孩子,走吧!喝完这碗孟婆汤,从此就没有了心碎与心醉。”
邝志龙没有回头,他望着顾琴近乎痴了。
但,面前的世界却开始慢慢变浅、变淡……
那男人终于将哭闹着的顾琴推到地上,接着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汽车。汽车动了,快开走了,剩下顾琴坐在地上默默流泪。
最后,她终于站了起来,理了理短裙的下摆。她苦笑着,挺起腰杆,朝着不远处的的士走去。
她路过一个正在收档的报刊亭,无意瞟了一眼过去。当天的晚报头条是这么一排字:希望小学突遭山洪,支教老师支离破碎。
顾琴愣了一下,在那沓报纸前停了下来,她拿起,看着……最后,她身体颤抖起来。报纸上还有一张打着马赛克的照片,那位为救孩子而死去的支教男老师的尸体,被暴虐的山洪撕成了两片。顾琴无法分辨他的颜面,但,那尸体旁边,有一块如今看来,显得那么土气的怀表。
顾琴泪流满面。
邝志龙摇了摇头,世界,在他这个不甘心离开的灵魂面前,变得更加淡了。或许,8年前,自己大学毕业后不选择去高原支教,那么,自己与顾琴的人生,会有完全不同的轨迹。能否幸福终老,尚无定论,但肯定要比现在好……
邝志龙苦笑笑,面前的顾琴与顾琴生活着的世界,已经在他眼里变成了一幅浅浅的若有若无的铅笔素描。邝志龙摇了摇头,他突然想起了穆旦的一小诗:
等你老了,独自面对炉火
就会知道有一个灵魂也静静的
他曾经爱过你的变化无穷
旅梦碎了
他爱你的愁绪纷纷
第四部心理大师 深渊
前言
我们在儿童时期,最先要掌握的事便是对于对错的分辨,以及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这对于刚涉世的孩子来说,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实际上,我们所有人耗尽一生,也未必能够真正将对错与善恶看个清楚。两者之间的分界是互相渗透,且模糊不清的。
弥尔顿的《失乐园》里,大天使路西法一度是上帝最为宠爱的天使,是光的守护者。因为一次叛变,他与他的战友们丧失尊贵的身份,沦为恶魔。于是,他开始重新审视世界。以往,他以为光明能够抚慰万物,感恩之心是所有人都必须有的品德。之后,他终于明白——善与恶是交织在一起的,以往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一定如此。
路西法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撒旦。他扬起头对上帝说道:“在天堂为奴,不如在地狱为王。”为了报复,他将目光望向了上帝最为疼爱的人类。但即使撒旦引导着亚当、夏娃做出再多有悖于上帝意愿的举动,甚至走向罪恶,上帝仍宣称,只要人们心中有神,就依然能够得到救赎。于是乎,路西法所做的一切,在上帝眼里,便只是一个孩童吸引长辈注意的拙劣表演而已。只是,上帝并没有准备原谅他,更别说救赎。也就是说,他被打入了看不到一丝丝未来的深渊,永世不可能再次拥有光明。
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认为邱凌就是路西法的化身。他在光明与暗影中来回穿梭,最终落入了深渊。
路西法的罪孽,被思想家认为是“贪爱”。诗人但丁对于“贪爱”的定义是——涌现的罪恶如猛兽般的任意妄为,精神深处有着黑暗的深渊,用再多欲念都无法将之填满。犯贪爱之人,要归入第九层地狱,被冰湖冻结。那颗贪得无厌的心,将永远冻结在自我囚禁的湖水里。也就是说,他们将永远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里。
我是沈非。我一度以为我眼中的天堂便是天堂,也一度以为我眼中的地狱便是地狱。但最终,我开始明白,白色的天使也会翱翔在黑暗的夜空,长角恶魔也会在地狱中点起光芒。天使与恶魔最大的区别不是对于善恶的理解,而是…… 而是对于牺牲的诠释。
《失乐园》里这么写道:心灵拥有其自我栖息之地,在其中可以创造出地狱中的天堂,也可以……也可以创造出天堂中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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