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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湄带着儿子怒气冲冲的出了越国公府。直到马车行了一段路,她才回过味来——自己刚才太冲动了。
她与钟玉卿交好的这几年,表面上虽然亲如姐妹,但各自揣着什么心思的彼此都清楚。只不过钟玉卿是个喜藏心底,厌置身后的人,轻易不会伤人颜面。她呢,也就假装看不懂钟玉卿的心思,明里拉拢讨好,暗里借着交好之便捞点好处。如今看来,钟玉卿还是原来那副硬心肠。
她最讨厌钟玉卿那副面面俱到、事事周全的样子了!显得她这个做大姑姐的多么不懂事似的!
夏侯湄顾自回忆了一段从前的过往,恍悟她与钟玉卿明争暗斗的那些年里,自己其实并未讨到过什么好处,反而是让父母兄弟都厌弃了自己。如果不是后来钟玉卿不计前嫌,还帮她与丈夫脱困,有可能荣安侯府早就被抄家了,她都不知道后半生的日子要怎么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钟玉卿宽容大度,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尤其是夏侯翖没了之后,她更加能体会钟玉卿的悲伤与不容易,多番安抚宽慰。也因此,钟玉卿在荣安侯府的大事小务上也从不吝啬钱财和力量。此番若是真因为儿女的婚事与钟玉卿闹翻了,只怕她以后再要打着越国公府的旗号办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在她的儿女都大了,前头的两个女儿和大儿子如今都有了得力的亲事,不愁借不了力。
小儿子的婚事,她还是得再绸缪绸缪。
想到这里,夏侯湄不由得瞪了一眼小心翼翼坐在旁边的小儿子一眼,责备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平时在家也是能说会道的,怎么每次见到夏侯纾那丫头就说不出话来呢?”
许若谦还想着方才母亲在大舅母那里扔下的那一番话,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回去道个歉。他倒不是想攀附什么,只是觉得大家都是亲戚,说开了免得日后见面尴尬。而且,舅父舅母的人品,他是真心钦佩的。
骤然听到母亲在指责自己,许若谦心里也有些不痛快,闷闷道:“母亲张口闭口就要我娶纾儿,却从不问我是否心悦于她,如何教儿子心甘情愿?纾儿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连她恭王府的表姐妹都不放在眼里,我若敢说半句假话让她难堪,日后她还不得给我苦头吃?”
夏侯湄听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道:“天底下的夫妻,多是盲婚哑嫁,有几个是一开始就心悦彼此的?真正做了夫妻,有了孩子,感情也就慢慢培养出来了。纾儿那丫头再厉害,她能越过她父亲母亲?你怕她做什么?你与她相识多年,她可曾真的对你动过粗?可见她心里还是有你的。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看不明白,日后我还能指望你如何飞黄腾达?”
许若谦本来就觉得今天已经够丢脸的了,冷不丁又被劈头盖脸一通骂,气得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大声道:“母亲就只管自己耍威风了,可曾顾及过儿子的颜面?方才在颂雅堂,母亲难道看不出大舅母根本就不愿意把纾儿嫁到我们家来?”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母亲好歹也是女子,怎么会看不懂纾儿的心思?她待我客气,不过是因为我们是亲戚,而我也从来不去她面前招惹她,稍微给我几分薄面,你还真当她是对我有意?”
夏侯湄那里听不出钟玉卿和夏侯纾话里话外的拒绝之意,她只不过是装作听不懂罢了。此刻被儿子这么拆穿,心里便堵得慌,回怼道:“你跟我吼什么?方才在你大舅母和表妹面前,你怎么不说话?你若敢用现在跟我说话的语气去跟她们说,我才佩服你!”
许若谦不想跟母亲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争吵,遂将脸别到一边去。
夏侯湄看了更生气,继续说:“你怪我耍威风,让你没面子。你的面子值几个钱?我若不出头,你敢出头吗?若是靠你自己,我看你一辈子也别想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
许若谦是读书人,从小又被母亲教导着要恭敬孝顺,平日里在家里,母亲要作威作福的时候,他就把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人家都说女子以夫为纲,可他父亲都尚且在口舌上占不到母亲的半点便宜,何况是他这做儿子的呢?
可今天这事不一样,它是原则问题,他再也不能装聋作哑。
许若谦极力压制着胸中的怒火,认真的问:“母亲让我娶妻,究竟是要娶你满意的,还是我满意的?”
夏侯湄愣了愣,意识到儿子居然敢反驳自己,她心中便升起了一团无名之火,怒道:“什么叫做你满意的?什么又叫做我满意的?你才活了多少年,你知道什么叫满意吗?娶妻要的就是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就是模样生得再好,人品再敦厚,那也不般配。纾儿性格虽然不甚讨喜,也不是个温和的,但她是越国公独女,母族又是恭王府,光凭这点,她就比许多人强。你的兄姐亲事都那般好,你若娶个身份地位还不如你的,日后怎么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我是你的亲娘,难不成我会害你吗?”
提到门当户对和兄姐的婚事,许若谦哑然失笑。母亲在儿女婚事上一直强调门当户对,却从来没有留意过这样的婚事对于儿女来说究竟幸不幸福,甚至连儿女的不幸也选择性的看不见。
他的嫂嫂钱氏母族强势,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钱氏性格也强势,偏偏遇到过同样强势的婆婆夏侯湄,所以大哥许若语只能在妻子和母亲中间夹着尾巴做人,一个不慎就两头挨骂,满头满脑的官司无处诉说,时常拉着他喝酒哭诉。
还有她的二姐姐许若兰,人人都羡慕她嫁给赵王嫡子,成了皇室宗亲。可那独孤显跟他父亲赵王一样,是个闲散倦怠的性子,仕途上毫无进益,屋里的通房和姬妾倒是养得的不少。许若兰光是要操持她们的吃穿用度都焦头烂额,还经常回娘家要钱贴补,在外面不过是强撑着体面。
大姐姐许若水的丈夫赵升海家世不如另外两家显赫,原先是赤羽军的一个小头领,后来在夏侯渊的举荐下转到了兵部任职。可他们成婚多年,孩子都生了三个了,赵升海对许若水并不喜爱,甚至毫无感情可言。他每日早出晚归,即便衙门里并不忙碌,也是不到天黑不回家;即便是回家了,也喜欢宿在书房里,还不许人打扰。既不关心妻儿是否心情愉悦,身体安好;也不操心家中庶务,人情来往。就连岳父许尚瑜十五大寿,许若水千叮咛万嘱咐,他也还是“忘了”。事后就只让小厮来象征性的道了个歉。
想到兄姐婚后的种种不如意,又看着母亲饱含期待、责备、懊恼等复杂的眼神,许若谦不禁悲从中来,失望道:“说来说去,母亲就是舍不得越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却又打着为我好的幌子,非要让我娶纾儿。母亲既然这么看不上荣安侯府,又何必留在府中整日看我们父子生气?倒不如我去求求大舅父,让你回到越国公府继续过好日子!”
夏侯湄噎了噎。说她贪恋越国公府的荣华富贵?笑话!她用得着去贪恋吗?她就是从越国公府嫁出来的,她的祖父是越国公,父亲是越国公,兄弟也是越国公,那荣华富贵本就有她的一份!
若不是嫁了许尚瑜这个不争气又没良心的男人,她至于这样汲汲营营,为了儿女的婚事舔着脸到处说项吗?
真当她原本就是不顾及自己脸面的么?
夏侯湄被儿子的话戳到了伤心往事,气得失去理智,顺手就操起小几上一个装着糕点的瓷盘砸了过去,骂道:“你这个逆子!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竟然敢编排起父母来了?”
那瓷盘先是砸到许若谦的身上,然后掉落在马车里碎了,又弹了一块碎片在许若谦的额头上,他光洁白嫩的额头瞬间多了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子流了出来,顺着面部轮廓流到眼窝,透过睫毛又滴在了他胸前,鸦青色配杏白的文士袍瞬间如绽开了一朵红梅,耀眼夺目。
许若谦惨叫一声,手不由自主的往额头上扶去。
“伤着哪儿了?”夏侯湄慌了神,赶紧扑过去检查儿子的伤口,然后从怀里掏出手绢来按住伤口,“是我大意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许若谦根本就不想理会母亲,他用手抹了一把眼睛处,鲜艳粘稠的液体便糊了一手,腥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疯了!疯了!他的母亲真的疯了!
许若谦心中一阵悲鸣,厌恶的打开了母亲的手。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消失在母亲的面前!
夏侯湄没有防备,被儿子推开的瞬间,那沾了血的手绢就掉在了许若谦的腿上,污了裤腿。她赶紧又去捡起来,哀伤道:“我的儿,母亲方才太着急了,不是故意要砸伤你的。快让母亲看看,伤得重不重?”
许若谦只觉得母亲虚伪,身体不由得往后避了避。
夏侯湄不以为忤,再往前凑了凑,见儿子还在躲自己,一咬牙,索性直接双手齐上,用力固定住儿子的头颅,再去看那道口子,目光如鹰。
那道口子是碎瓷片所致,伤口细长,因为流着血,看不清深浅。然而它离眼睛实在太近了,若是再不幸一点,可能伤到的就是眼睛了。
好好的儿郎如果坏了一只眼睛……
夏侯湄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对外面的车夫喊:“快!公子受伤了,就近找一家医馆!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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