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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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乱前夜（第1页）

一条魁伟的紫脸大汉，浓眉粗眼，紫戎衫，红褶裤，乌皮靴，跨下剽悍的栗色战马，由马兵数名护随着，在夕阳中遛马，驰骋在杭州城外西湖苏堤白堤一带，此人便是鼎州团练使、御营右军统制官苗傅。出身将门，祖父苗授是神宗朝的殿前都指挥使，但他却没有凭藉门第求官，而投身从戎，从小校起家，现在是独统一军的大将了。为人心直口拙，见义勇为，只是性情粗鲁，少于计谋，不善于在官场中奉承周旋，虽然与张俊、杨沂中在大名府同时从龙，却不为皇帝所喜。去年十二月，张浚奏请从扬州先疏散太后和妃嫔到江南，以防金兵南侵，赵构就给了苗傅这个闲差使。打他率领所部八千人为扈从统制，威州刺史刘正义率三千人为副统制，跟随正四品常德军承宣使孟忠厚，奉隆祐太后和后宫妃嫔临幸杭州，这不过是为皇帝南渡偏安预作铺排罢了。杭州知府康允之让出府衙作为行宫。苗傅留下苗翊一军警卫行宫和杭州四门，自己带了大军驻扎在钱塘门外奉国寺中，刘正彦所部则驻扎清波门外法云寺内。

前几日，屡屡得报金寇南下，已破徐州、楚州，韩世忠、刘光世两军纷纷败退。太后忧虑官家安全，便嘱苗傅差苗翊去扬州探问皇帝起居，带去太后口谕:官家切不可以身临敌，可率领百官先行渡江南来，留下精锐，御敌于扬州，以免为敌所乘。不料刚刚行到镇江，朝廷已仓惶溃逃。苗翊在镇江府衙见了皇帝之后，匆忙返回，在杭州城外白堤孤山道上迎着了苗傅，也不及回到奉国寺，便各下了马，屏退左右，走到湖边望湖亭中，叙说了在镇江见到的如此这般混乱。苗傅听了，又惊又恨，操着山西口音，拍案骂道:

“天子昏暗，奸相当道，没救啦!那王渊身为御营都统制，大乱当前，不思抵御，却只护着官家一人往南逃，妈拉巴子，可恶，可恶!那些兔崽子呢?都逃过来了吗?”

“康履、曾择、蓝珪、张去为他们都过江来了，一个不少，而且越得意了，因为是内侍邝询先探得金兵占了天长县的。康履大言不惭地说，是他们救了天子的命。”

“哼，没那回事。不是他们怂恿天子奔逃，能闹出这个大乱子吗?罪魁祸，还是那些狗宦官。不然，就是金兵占了天长，御营兵力，王渊、刘光世、张俊，还有几万人啦，完全可以守住扬州，让大伙儿从从容容撤退，何致于闹到现在这等凄惨。老子当时若在镇江，可没他们的便宜。”

苗翊还告诉苗傅，那天官家进了府衙，召开了御前紧急会议，会上争吵激烈，御史中丞张澄弹劾黄潜善、汪伯彦二十大款罪状，群臣也起哄责骂，官家不得不罢去他们的官职。晋升中书侍郎（副丞相）朱胜非为右丞相，吕颐浩为“签书枢密院事”，节制刘光世所部兵马驻守镇江。王渊一军守平江（苏州），张俊守吴江，官家最近就要前来杭州驻跸。

苗傅苦笑道:“老子才清静了几天，又要见到康履那班狗杂种的嘴脸了!”

“大哥，若是康履他们再胡作非为，我就效法古人，来个清君侧，把这些混帐宦官统通杀光!”苗翊愤然说道。“我在镇江算是开过眼了，皇上也并非那么尊严。那一天，若非他装模作样自刎，可完啦!这时候，要是有一位高品武将挺身而出，一声号召，天子恐怕就得乖乖地让位!”

“噤声!”苗傅喝住道:“小心隔墙有耳!”

苗傅起身上马，带了苗翊进城，到行宫谒见太后。隆祐太后这时正由张夫人陪着，在后院隆祐宫接见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世忠统兵在外，红玉携了儿子韩亮，随太后来杭州居住。昨日听说世忠在沭阳兵败，下落不明，甚为忧虑，所以今天特地赶来行宫询问。方在议论淮南战局，苗傅带了苗翊进宫来了。太后笑向红玉道:

“巧得很，苗翊这么快回来，定有消息，夫人一块儿去听吧。”

于是太后与两位夫人一同来到后厅左书房，宫女垂下竹帘，命老内侍万福传见苗傅兄弟。一会儿，靴声橐橐，两人来到帘外叩见了太后。苗翊详细禀奏了扬州溃逃的始末，太后等人听了，俱各吃惊。太后沉吟半晌，方才叹息了一声，说道:

“这也是大宋气数合该如此，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不，不是气数，太后!”苗傅抗声道:“这是官家轻信内侍康履等人和丞相黄潜善，才造成这样的局面，若不改弦易辙，今后社稷江山只怕岌岌可危了。”

“嗯?"太后吃了一惊，不料苗傅敢于如此顶撞。于是微微皱了皱眉，徐徐说道:“苗统制官，国家事朝廷自有主张，尔等武将不应过问。”

“是!”苗傅以为太后妇人可欺，没料到竟如此严厉，心中也吃了一惊。

梁夫人和张夫人轻轻耳语了一下。张夫人和蔼地问道:

“两位将军，可知道韩世忠将军的下落?”

“听说韩将军沭阳兵败后，溃不成军，6路被金军阻断，已经驾海船南下了，目前还不曾到达。”苗翊恭谨地答道。

“好，你们辛苦了，下去歇息吧。”太后缓和了口气，说道:“官家来杭驻跸的事，可关照杭州府康允之知道。”

二月十三日，皇帝赵构由水路抵达杭州，离开扬州南渡已经十天了。御舟停泊北关余杭门外，杭州知府康允之和孟忠厚、苗傅等人齐往运河码头接驾。遥遥望见第一艘舟船已到，四五名内侍黄门围着一个大模大样坐在船头上的大贵人，舱门旁还靠着一把残缺的宫扇--其实可怜得很，这是皇帝从扬州出奔剩下的惟一的一件仪仗了。连祖宗神主牌位都丢失不全了，何况仪仗!孟忠厚等以为御驾已到，赶忙伏地跪请圣安，不料那个穿紫袍的人却哈哈大笑起来，临近一看，原来是内侍押班康履，仍然叉开两腿，箕踞在太师椅上，骄横地话道:

“百官免参，官家的御舟还在后面哩!”

孟忠厚最是老实谨愿，也气愤变色了，怒冲冲拂袖而起，咕噜道:“荒唐，荒唐!”杭州知府康允之则笑嘻嘻站了起来，朝船上拱手道:

“康公别来无恙，此番受惊了吧?”

“哼，养兵千日，溃在一旦。”康履依然箕坐着冷笑道:“若不是咱内侍省，公等已见不到大家（官家）了。”

苗傅面红耳赤，受不了宦官这等侮辱，两眼圆瞪，怒火冲天，手握佩刀便想作。可是一只瘦削的手把他按住了，回一看，乃是军中参谋、正五品中大夫王世修，向他耳语道:

“将军岂不闻:‘小不忍则乱大谋!’”

苗傅点了点头，握着刀柄的手徐徐松了开来，一跺足，愤然离开了船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