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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这边有一把靠背椅子,是为医生准备的。我没有选择坐上去,反倒和他一样站到了铁栏杆前。我俩的身高差不多,于是,不存在谁对谁的仰视抑或俯视。
“其实,你也可以理解成为现在的我——沈非,和你一样,是站在一个被隔离着的笼子里面的,因为我与你之间有着这个铁栏杆。”我打趣道。
邱凌笑了:“实际上确实是这样,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足够安全的。我不用面对满世界的假面,不用面对人潮对生命的冲击。而你呢?沈非,你还在这个龌龊的世界里像一条肮脏的爬虫一般生存着。当然,你可能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是个蝴蝶。实际上,你什么都不是,你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无法保住。”
“嗯!邱凌,你不觉得自己来来去去都是耍玩着这一套,还有意思吗?”我将双手放到背后,两脚分开跨立。这一站姿是一种对于现场企图完全掌控的身体语言,邱凌应该是很明白的。于是,我继续着,“邱凌,如果你让乐医生将我邀请过来,就是听你再说一次关于文戈的那些事,那么,我觉得我们的谈话不如现在就结束吧!你我有一个伤口是共通的,撕开的同时,彼此都会有隐痛。难不成这就是你叫我过来的缘由,一起感受下文戈离去给我们带来的苦涩?”
说到这里,我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作势对当下的谈话变得没兴趣,并开始转身。果然,邱凌身体朝前倾了倾,话音急促地说道:“如果这关于文戈的话题,是关于她的死因呢?那么,沈医生,你会有兴趣吗?”
我的心一沉,甚至不能确定这句话传入我耳膜的同时,身体是否有一些颤动。但我没有转身,背对着他继续缓缓说道:“文戈是自杀的,这点是不争的事实。”
“是的,她确实是自杀的。可是,她为什么会自杀,这点你想过没有?你我所认识的文戈具备一个如何强大的精神世界,彼此都心里有数吧,她不可能真的就被一个抑郁症所毁灭。”邱凌在我身后大声说着,但他的话语被我打断了。我转过了身:“邱凌,你最好有更好的理由让我留下来,否则,我会将今天的约会理解成——你被关在这里感觉无聊后,做出的一个想再次耍我的尝试。”
邱凌耸了耸肩:“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的谈话也就到此结束吧!”说完这话,他也转过了身,好像自言自语一般低语了一句,“看来尚午的想法是对的。”
我不想再搭理他,往那扇木门走去。我开门,跨出,接着关门。锁舌合拢的瞬间,我听到房间里的邱凌在继续着他的自言自语:“停摆的吊钟,会用另一种方式诠释它未完的故事。”
这话让我感觉莫名其妙。
我转身,迈步,准备朝外走去。但紧接着,我猛地转身,朝着那扇木门望去。只见那木门的中间位置,有一条细长的缝隙。邱凌最后那句话是在木门被带拢后说出口的,而木门上这条用来让医护人员偷偷观察病患的缝隙,成为他的说话声传进我耳朵的通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转身朝外面走去。乐瑾瑜在关上木门后是能听到邱凌那句喊话的,那么,她就有可能确实与邱凌有着某种交易。当然,如果这喊话只是邱凌离间我与乐瑾瑜的可笑伎俩,那么,在几分钟后,我走出病区与她碰面时,她就会主动提出并进行解释的。
我迈步,朝前,思维清晰。我也并没有因为这次与邱凌的交谈而在情绪上产生巨大波动与思维的混乱。而我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似乎还有点儿童般的沾沾自喜。可也就是在这一沾沾自喜的瞬间,寒意,莫名地从我心底往上涌。
我看到了三号病房的病人——尚午。他倚在铁栏杆前,望向小窗外走过的我。他的脸很长很窄,短短的楂让他这一脸型看上去像一把开刃的匕。而他的眼睛也很细长,其目光好像能够看到你的骨子里。鹰钩鼻、薄薄的嘴唇、稀稀拉拉的胡须……
我开始意识到,这被囚禁在三号病房的叫作尚午的重度危险病患,他的故事,可能真的不会那么简单。乐瑾瑜之前的话在我耳边回荡开来,加上邱凌那阴阳怪气的腔调……似乎,这一切的一切,又一起构建起一个巨大的力场。力场中间的,难道就是这个叫作尚午的病患?
我依然不露声色,从他面前走过。
奇怪的是,虐杀婴孩的武小兰居然也站在铁栏杆前望着我,砸死少女的张金伟也站了起来,冲我小声嘀咕着什么。他们……他们就像正被放映着的幻灯片,在我的世界里缓慢飘过。
几分钟后,我走出了负一层的病区,那扇大铁门被合拢后,乐瑾瑜说了一句让我感到些许欣慰的话。她冲我笑了笑,扬着脸说道:“听到邱凌那句话没?弄得好像他与我之间有什么黑暗契约似的。这套伎俩,他在这几个月里来回使用,好像每一个精神病院的医生与护士,都是他想要离间与瓦解的同盟者一般。”
我点点头,面前这位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美丽依旧,那薰衣草精油的味道特别好闻:“邱凌想的东西比我们每个人都要多很多。或者……”我顿了顿,“或者他真的与医院里面某个人有着某种契约,而他反复地展示这种契约存在的可能性,反倒是他对他那位契约对象的一种保护。”
乐瑾瑜扭头,再次望向墙壁上的监控画面。这时,我们也再次看到了邱凌,他还是歪着头,望着他头顶上方的摄像头。他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梁下方,脱离了玻璃镜片的眸子放出的光,似乎想要成为电波,穿过线路,最终与我们的视线交汇。
“沈非,我来海阳市两个多月了,你是不是也要考虑请我吃顿饭了?”乐瑾瑜将手里的一个文件袋随意地晃了晃,示意我与她朝外面走。我笑着跟上:“今晚可能不行,邵波给我约了个客户。”
“哦!”乐瑾瑜似乎有点失望,“那就改天吧!”
她的神情让我有点不忍,我咳了一下:“不过……”
“不过什么?”乐瑾瑜连忙扭头。
“不过像我沈医生这种大人物出场,身边有个助理医生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我笑着说道。
乐瑾瑜也笑了:“沈医生,您的助理医生职称和职务都这么高了,那您自己岂不是……?”
乐瑾瑜的笑容好像三月里盛开的花……
3
我在车上等了乐瑾瑜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瞅见她快步从医院里跑了出来,身上却还穿着那套白大褂。我打趣道:“要你去冒充个助理,也不用直接穿个白大褂吧?我们心理咨询师不用穿制服的。”
乐瑾瑜跳上副驾驶座位:“谁说我就这个样子跟你去吃饭啊?我们医院的宿舍在马路对面,你送我过去,我还要上楼换套衣服。” 于是,我又在海阳市精神病院员工宿舍楼的楼下等了半个小时,才接到了一袭素雅长裙的她。一看表,将近5点,从精神病院所处的市郊开到市区,要差不多一个小时。而我与邵波以及那位韩女士的饭局,正是6点。
路上,脱下白大褂的她,似乎再次变回了叽叽喳喳的学妹,给我说着她这两个月在新工作单位的琐碎事。乐瑾瑜是带着职称过来的,业务能力自然不用说,之前在学院做学问的时候,就是精神疾病领域正儿八经有着个人观点的人物。别看现在只是当了个院长助理,工作几年后,顺理成章升个副院长不会太难。
初秋的下午6时,天边已经有了一抹微红,漫天落霞正好,如同不舍得离去的情愫,眷顾着藕丝般的缠绵。香榭丽舍西餐厅位于海阳市人民公园后门,我们把车停在路边,走路穿过幽静的林荫小道,小道尽头那欧式的建筑便是我们今晚吃饭的地方。
邵波最先看到我,他站起来冲我挥手,在看见乐瑾瑜时,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我和乐瑾瑜迈步走进角落里的卡座。抢先起身冲我们微笑的女人,自然就是邵波要介绍给我认识的那位知名女企业家韩雪,她比电视与报纸上看起来斯文很多,皮肤很白,大花的连衣裙包裹着丰满的身体:“沈医生你好!我是韩雪。”
“嗯!韩女士你好!我是沈非。”我身体向前微微倾出,握上她的手,脸上挂着无数次在镜子里练出的职业微笑。接着,我指了指身后的乐瑾瑜:“这是我搭档,海阳市精神病院的乐教授。”
乐瑾瑜连忙纠正道:“现在不是教授了,离开了学校,只是医生而已。”
“嗯!想不到你们都这么年轻。”韩雪点着头坐下,“我之前还以为沈医生的年纪应该不小,担心你和我们家……”说到这儿,她突然打住了,眉目间掠过一丝什么。
邵波连忙站起:“对了,我好像还有点事要先走。”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乐瑾瑜的肩膀:“瑾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转转。”可韩雪却连忙说道:“邵波,你想多了,我没有想要你们回避的意思。只是……”她再次犹豫,并扭头看了我一眼,“只是……”
邵波坐下了:“韩总,我明白你的意思。沈非是心理咨询师,他的职业操守第一条就是对客户情况的绝对保密。乐瑾瑜是医生,精神科医生的世界里,病患的故事与我们正常人的世界是完全分割开来的。至于我……”邵波笑了笑,“我是靠保守秘密吃饭的。”
“嗯!”韩雪点了点头,“沈医生,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女儿,她叫岑晓。”
“介意我做下记录吗?”我将公文包打开,尝试性地问道。
“尽量不要留下文字记载吧!”韩雪说道,“喜欢盯着我们家做文章的小报记者太多,不是说不相信沈医生你们,而是……”
最终,她选择了用略带抱歉的微笑代替了她的理由:“希望你们理解。”
“嗯!没问题。”
以下为那晚我们所收集到的岑晓的资料,不过这些资料并没有形成文字或者电脑文档。况且,那天邵波还提出了一点——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普通大学生的母亲,就是海阳市的知名女企业家韩雪女士。于是,我们几个负责跟进这个案子的人,保证尽可能地低调,实际上就已经起到了对我们的当事人的保护作用。
岑晓,23岁。海阳大学大二学生。身高172厘米,体重55公斤。照片中的她清纯靓丽,微微仰着脸,嘴角有往上抬,但展现出来的却又不像笑意,眸子中晶莹清澈,看得出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孩,但个中的幽怨,如同那一眸清泉中溢出的深色水草。
“她经历过什么吗?”乐瑾瑜很直白地问道。尽管她在心理学上也有着一些见地,但毕竟没有做过临床心理咨询,所使用的询问口径依然是精神科大夫的直接话语,不懂得循序渐进深入浅出地介入病患的病情。当然,她的直白反而让我和邵波少了一些需要委婉的话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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