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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韵是我高中同学,三年里关系很好。高考后她去了其他城市,那个年月人与人的联系方式很简单,断也断得那么写意。当日两个小姑娘微笑着挥了挥手说声再见后,从此再不相见,似乎也是对这残酷命运的一种诠释方式吧!
想不到的是我俩竟然会在李昊的好朋友沈非开的心理诊所遇见。她从我身边走过,带着我并不喜欢的香水味。我正皱眉,她扭头喊了我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并没有认出面前这位被硕大墨镜掩盖了容貌的女人是谁。海韵摘下墨镜,两个小生灵激动与兴奋起来。在问到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沈非的诊所时,海韵欲言又止。我扭头,看到沈非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明白了每个人都有不想为人所知的故事,不再追问。
和海韵一起吃饭,在一家西餐厅。海韵握着刀叉的手总是微微抖动,这点让我觉得奇怪。她自己解释道,是低血糖的缘故。接着,我们开始闲聊,说彼此的故事,就好像当年我们坐在操场上那样。
和我一样,海韵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个事业单位工作,一路上虽然有各种故事生,但始终算顺利。和我不一样的是,她经历了一次痛彻心扉的婚姻,丈夫死于一场意外。我没敢追问意外的细节,因为我知道那男人的离去,可能就是她的世界崩溃的原因,同样,也是她走进沈非诊所的原因。
第二天清早,我接到了沈非打来的电话。他看似随意地简单问了问海韵的情况,最后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赵珂,你的这位老同学有一个会让她致命的心理障碍,如果可能的话,你尽量多叫她一起吃饭。”
沈非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嗯!记住,是叫她一起吃饭。”
放下电话,我有点迷糊。我也知道沈非不会将他的病人的病情细节透露给我。于是,我开始细细捕捉那晚海韵身上的某些与众不同,可最后现,除了她拿起刀叉后因为低血糖而颤抖的手有点异常外,其他都很正常。
之后也和海韵又约过几次,当然还是要一起吃饭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约定地方我过去,她握着筷子的手没再出现颤抖的情况。当然,这局限于中餐餐厅,有一次我提出去西餐厅,她也答应了,但那晚她握着金属刀叉的手,又一次颤抖起来。
我询问,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因为血糖的缘故。
介入梯田人魔案以后,工作忙了很多。那个将夜晚买醉女人虐杀的凶徒始终没被抓到,整个刑警队都只能持续地绷紧着神经。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与海韵的联系变少了。她打过几次电话给我,最终知悉我没时间,听筒那边的她有点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叮嘱我注意身体,挂了线。
最后一次和她联系是哪一天我已经不记得了,所以说人一辈子,总会不经意间错过那些应该深深铭记的道别。世事无常,无常到你并不知道下一秒会生什么,也不知道下一秒又会失去什么。
所以说,很多人,也就是这么在不经意间,与你的人生路错过了,再无关系,无论你曾经多么珍惜与爱恋。
正如,我与海韵在高考后那么一次彼此都没准备好的十年不见,也正如我与海韵在那么一次电话里的道别后,再见亦是阴阳两隔。
一位自杀的女人的尸体由淮江路派出所的同事们送了过来,我拿着报告书往尸检房走,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梯田人魔案子中的细节。接着,我翻了翻手里那薄薄的纸张,赫然看到海韵紧闭着双眼的相片出现在其中。
我站住了,快望向死者的姓名栏——是海韵……
她化了妆,头盘得很好看,身上穿着一套紫色的晚礼服,与尸检房里的灰白很不搭。吸入了大量煤气的她,面部表情显得那么安详,好像死亡并没有让她担忧与害怕。
我是一个法医,我每天面对最多的就是生与死,我并不会把内心世界中的种种浮现到脸上。我很冷静地伸出手,在海韵冰冷的尸体上摸索着,捕捉是否有肉眼看不到的伤痕。最终,在摸到她的双乳下方时,我感觉到里面有微微硬的东西。通过进一步的检查后,我让同事通知了在外面等待着的海韵的亲属,提出想要解剖海韵的要求。
实际上,也不应该叫作通知,只是知会而已。每一起自杀的案子最终都要被确定是不是谋杀,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握着冰冷的解剖刀,我很反常地有了极短时间的抖动。这在我从医科大求学开始到现在工作几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生过。那一瞬间,我脑海中出现了海韵握着刀叉抖动着的手。
解剖结果让身边的助手小叶张大了嘴,包括我自己,都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
在海韵的胃里,有着三十多块……或者应该说三十多片金属,被胃酸腐蚀过后的这些小玩意儿,颜色灰黑得那么冷漠。我拿起其中最大的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到水龙头下冲了冲,接着现上面竟然有牙齿的咬痕。
沈非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我连忙将尸体的嘴打开,助手将灯扭了过来。
我看到,她的牙齿被磨得很短,甚至残缺。
我走出尸检房,打给了沈非。我没有要求他告诉我海韵找他是因为什么心理问题,只是将海韵的死与她胃里面的东西说给了他听。
沈非很久没出声,但也没挂电话。最终,话筒那边的他叹了口气:“赵珂,你找出海韵丈夫死因的档案看看吧。”
我听说,世界上有一种鸟,从配对开始,就会始终一起。如果其中一只先死了,那另外一只也不会苟活。它会哀嚎整晚,将心伤到极致,然后选择撞向坚硬的石头。
可能,海韵就是那么一只会将心伤到极致的鸟吧?
她的男人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前面货车上载着的几根钢筋滑向男人的驾驶室,止步于男人的胸腔。男人的胃里塞满了金属,但并没有断气。他努力拿起手机,打给了他新婚不久的妻子,用最后的力气告诉妻子:“好好活着,就像没有遇见我一样。”
海韵的世界如同一块被挖走了机芯的钟表,生机不再。接着,她出现了奇怪的饥饿感,只有通过吞噬小块的金属才能够缓解。她苦笑着对沈非说道:“只有胃里装满了金属,才能得到男人依旧在身边的安全感。两个人约定着牵手就必须走到永远,甘苦与共的誓言不可能只是说说。”海韵又说,“男人尝过的最后痛楚,我也应该与他一起尝过,才是对婚姻意义真正的兑现。” 末了,海韵那哭泣着的弟弟告诉我,姐姐嫁人的时候正盘着这个头,也穿过这套紫色的晚礼服。她的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是这么个模样,而她的终点,也还是这么个模样。
所以说,不管这世界变化得如何冷漠与残酷,真正深爱着的人,他们依旧在……在他们自己的伊甸园里,微笑着演绎永恒。
或者,这就是歌曲里时常演绎的红尘与浮生吧……
肉食
故事提供者:吴艺,精神科医生;国家高级心理咨询师
性别:男
年龄:47岁
任职单位:海阳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
很多病人都喜欢给我们这些心理咨询师讲故事,无论是真实的抑或虚构的。在说这些故事以前,他们都会一本正经地说这么一句:“不管你信不信,事情就是这样……”
冯老师却不会这样,他将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搓几下,仿佛上面残留的粉笔末始终没有干净过。然后他会告诉我,这是一个梦,一个关乎前世今生这么个“扯淡”话题的梦。
梦里,有个目光呆滞的少年叫作狗剩,狗剩很饿……
饥荒来得铺天盖地,全世界的食物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
狗剩不知道爹这几天到底在想些什么,时不时望着自己呆,又时不时小声地和娘在角落里说话。狗剩的哥哥已经11岁了,个子很矮,长期的缺乏营养,让他的头显得与躯干完全不成比例。狗剩的弟弟3岁,还不会说话,只知道哼哼和哭。
说到这里的时候,冯老师再次搓了几下那两根手指的指肚,苦笑道:“而我在梦里,就是狗剩……”
上个月的某一天,狗剩的爹抱着弟弟出去了,那天,娘坐在屋后面望着村后的山了一整天呆,一句话也没有说。
狗剩的哥哥告诉狗剩,弟弟被爹卖给了有钱人。这样,弟弟就能够吃到很黏稠的小米粥。
梦里的狗剩问哥哥:“那为什么爹不把我们也卖掉,让我们也吃黏稠的小米粥?”
哥哥想了想说:“我们都大了,吃得比较多,有钱人养不起。”
那天晚上,爹很晚才回来,背着一个袋子,好像做贼一般,趁着夜色偷偷回到家,和娘在厨房里反锁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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