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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低催促我:“阿拂?”
我静静看着他:“对花对酒,落梅成愁,十里长亭水悠悠。”
本来以为这样就算和好了,这样和好其实也很不错,结果刚等慕言题完宇老大夫就找过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姑娘,自称是谪仙楼服侍连星姑娘的丫鬟,奉姑娘之命请他过府一叙。
慕言收起画随着小丫鬟出门,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我去去就回来。”
我本来是想忍一忍就算了,使劲儿地忍,再一次没有忍住:“你去去就不要回来!”
小丫鬟在一旁捂着嘴偷乐。他却像遇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又在闹什么脾气,我是去办正事,从前不是很――”他想了想,用了乖巧这个词,“这两日怎么动不动就火?”
我想原来他已经开始嫌弃我了,果然刚才想的早点离开他是对的,心里却止不住委屈,闷闷将头转向一边。
而他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再没说什么,果断地就跟着那小丫鬟走了。我喜欢上的这个人,他其实一点都不在乎我,我以前觉得可以一直在他身边待下去,只要能看着他就觉得很欢喜,因为他不喜欢我,也不在我面前喜欢其他人,可现在这样,现在这样,我看着自己的手,这样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在桌上趴了一会儿,觉得真是个伤感时刻,努力回想一些高兴的事情让自己不要那么难受,半个时辰之后总算好过一点。
慕言有慕言的生活,我有我的,他的生活在别处,而我的应该是和君玮一处,想着就觉得是不是该去找君玮他们了,一抬眼却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很久,半天才能和来人正常打招呼:“莺哥姑娘,别来无恙。”
从她走后我就没想过会再相遇这个问题,不知道她主动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只是看着同初见的那个紫衣女子很不同,那时她眼中有光,此刻却什么都没有。
她恍若未闻地看着我,也不知过了多久,缓缓道:“我听说圣人不妄言,我见到了一个圣人,他告诉我一些事,我却不能相信那些是真的。他说,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用你的幻术可以看到世人不能看到的东西,我想知道的你都能帮我看到,他让我来找你。”
窗外有阳光刺进来,我想到什么,但不知她此刻所求是不是我心中所想,顿了一会儿,撑头问她:“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她唇动了动:“我想知道我夫君,”话未完声已哽ⅱ因,只是很快压住了,“想知道他为什么放开我,如今,他又在哪里。”
除了编织幻境,是有这样的功能,在第三人不在场的情况下看到他的某些过去。但必须要有这个人特别心爱的一个东西为媒,以我的血为引,这样做出一张专门的瑶琴,弹奏什么曲子倒是无所谓。
不过即使这么大费周折,看到的过去也不过是那个人的神思和媒介有联系时的过去罢了。就好比我想看到慕言的过去,选了他的琴来做媒,放在我的血里浸两个时辰,在一个闭合的空间里用这张琴随便弹点儿什么,这空间中就能出现当时他和这张琴相遇、相知、相伴、相随……的情景,但除了这些也不能知道得更多。
而且这样做极费精神,又不像华胥幻境能够帮助鲛珠修炼,只是单纯消耗鲛珠法力而已,做一次消耗的法力……换算成我的寿命差不多就是一年多两年。
偶尔八卦可以长精神,为了八卦连折寿都不管了是长精神病。终归我不是圣人,不能体谅她心中所苦,只觉得世人皆苦我也苦,这件事着实不好帮忙,打算用恐吓的办法劝退,组织了会儿语言,对她道:“你想要我用幻术帮你,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帮你,我的幻术能做到的,就是你把你的身体献祭给我,我用你的骨头打出一把古琴,以这把古琴奏出重现你夫君过去的幕景。如你所知,幕景中我能看到一切,但你却不能看到了,假如你的夫君还活在这世上,我可以把用你骨头做成的这把琴送给他,假如他不在这世上了,我就将你送去同他合葬,如果这样你也愿意,那我帮你。”
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浓黑的眸子里全无神色,有谁愿意用性命去换一个不能知道结果的结果。我起身道:“就不送姑娘了,我……”
话未说完。被她轻轻打断:“我愿意。”
我抬起头:“你说什么?”
她手抚着额头,嗓音冷冷的,强作平静,还是听得出来有压抑的颤抖:“最近,很多时候都在想,我啊,就像是一棵树,拼命把自己从土里拔出来,想去找另一棵树,可怎么也找不到,又不晓得怎么再将自己种回去,能够感觉树根已经开始枯萎,慢慢枯竭直到叶子,说不定就要死了。你不知道这种一点一点枯死的感受。我从前也不知道。”
她顿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假如真能做成一张琴,那就太好了,总比就这样干枯而死的好,还能和他在一起,也不用再这样,再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地到处找他。”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莺哥说这么长一段话,比她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要轻松,都要沉重。我沉默地看着她,半晌,道:“我和你开玩笑的,你的头很长,很漂亮,我不要你的骨头,把头给我就行了,用它来做弦,也能制一张我想要的琴。”
我不是同情她,只是想到假如有一天我同慕言走散,而临死之前我要再见他一面,今日我积下一点善德,希望来日也有人能帮帮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完全没有记起前一刻还在为他不在乎而伤心难过。
所需是一间密室,一张无弦琴,一只盆,一把刀。
两个时辰后,我将莺哥的头从盛了半碗血的小盆子里捞出来,像捞一把挂面,摊开在手中又似一匹用来裁剪嫁衣的红缎子。
血珠细密地附在丝上,任凭又捏又挠也未落下半分,很容易就搓成七股琴弦,安在枫木做的琴架子上。红色的弦丝在灯影下泛出冰冷光泽,我闻不到任何味道,但想象这四面都围上黑布的斗室中应是每一寸空气都充满血腥。
不过什么叫密室,不是把门和窗户关死再围一块黑布就可以,充其量只能说是个小黑屋。我和莺哥商量不能这么干,因要密室的主要原因在于我不能被打扰,一旦起弦,中途被打断就前功尽弃,重来谈何容易,除非把所有器具重准备一次,而问题在于,即使我可以马上再放半碗血,也要给莺哥一点时间让她长头。
况且这毕竟不同于华胥幻境,不能织出游离于尘世的虚空,只要进到屋子,任何人都能看到我所奏出的幕景。
你想在这样一个黄昏,城中医馆某处荒凉屋子传出诡异琴声,推门一看屋里居然在下雪,半空还或坐或站一大堆人讨论今天天气如何年底朝廷是不是会双薪……这也就罢了,隔壁居然还是个卖棺材的,真是好难不把人吓死。
我们正在愁,房门却被轻轻叩了两声,从敲门风格就能判断是谁,我磨磨蹭蹭地去开门,走到一半突然想到问题其实可以解决了,加快脚步一把拉开门闩,慕言就站在门口,目光放在我身后,打量了一圈收回来看着我:“这是在做什么?”我瞟了他一眼,咬着唇角别开脸:“给你个机会戴罪立功要不要?”他坦然摇头:“不要。”我噎了噎,急得瞪他:“主动和你冰释前嫌了你还不要,必须要!”他叹口气:“好吧,我要。”
有慕言守着,小黑屋就不是寻常小黑屋,升华成密室了,我很放心。
起弦之时,看到莺哥震了一下,丝做成的琴弦寄托了容垣关于她的大部分神识,那些过往她不仅可以看到,还会知道容垣心中是如何想,当然,奏出这暮景的我也能知道。
半空中,渐渐出现的是郑宫里昭宁西殿那一夜婚,殿外梨花飘雪,瘦樱依约,从前我们看到故事的一面,却不知另一面,直到这一刻,它终于现出一个清晰的轮廓,露出要逐渐明朗的模样,而所能看到的容垣的故事,一切始于他第一眼见到莺哥。
第一眼见到莺哥,容垣并不知道喜床旁弯腰逗弄雪豹的紫衣女子不是他要娶的姑娘。这没什么可说,他对锦雀的印象其实寡淡,猎场上也没怎么细看,只记得她将受伤的小雪豹递给自己时手在抖。修长细白的手,没有刀剑磨出的硬茧,不会是处心积虑的刺客。
遑论莺哥和锦雀长了一副面孔,就算样貌完全不同他也未必分辨得出。之所以要娶锦雀,不过是隐世的王太后听信巫祝的进言,认为围猎那日他会遇到一个命中注定要有所牵扯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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