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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狸,”江大少爷打断了弟弟的话,“人是会说谎的,他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交差……”
“哥,是不是我对他不好?是我……是我结婚时,对他太坏了,所以他才记仇的,哥,我应该收拾打扮一下,带上礼物,去苏家,向他道歉,把他接回来,他就不走了,是不是?”
江墨声分明从兄长的眼中看出了否定,无可救药地泪盈满眶,楚楚可怜,“哥,无论怎么样,苏纸言都不会回来吗?”
曾经说感谢上苍,如今是上辈作孽,曾经下药求欢,如今是交易使然。苏纸言甚至从来不做一件多余的事情,他仔细回忆过往种种,自从他与苏纸言情事和谐,苏纸言何曾再多说过一句恋慕的话,就连亲近,也都是含羞带拒,少有主动。因为不需要了,他不需要使用手段,他都会被无可救药的吸引,沉溺,苏纸言何必还要面带伪装,佯装欢喜?
午夜梦回,江墨声躺在曾经的鸳鸯大床,孤寂落寞,眼圈微红,清泪横流,打湿枕巾。
“二少爷,怎么哭了?”
朦胧的床幔外,苏纸言掌灯点亮烛台,坐到床边,用手给他擦脸。
江墨声心中的惊喜像黑夜里盛放的烟花,灿烂光辉充盈满腔,连忙握住抚在脸上的手,怕迟一秒,就永失所念。
“你回来了,你愿意回来了。”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变了声的腔调,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
“嗯。”
“你不许走了,好不好?”
“好。”
“你……你从前说的话,是真的,对不对?”他贪恋那只手,像婴孩贪恋母亲的乳汁,“我好想你。”
苏纸言擦拭他眼角的清泪,温柔得像春日三月的暖风,“我也想二少爷,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二少爷,不哭了好不好,我看着心疼。”
“你以后别这样叫我了,怪生分的。”他得寸进尺地拥人入怀,耳鬓厮磨,亲昵缠绵,“你今后,叫我姓名也好,叫我……我知道你也是不愿的,就叫我姓名就好了。”他怀念苏纸言刚入府时,曾唤他作夫君,可惜他当时叛逆,只一心反对父亲的包办婚姻,让这个称呼没能长久,只有一声声公事公办带着畏怯的“二少爷”,再后来,就是陌生到极点的“江二少爷”。他不奢求苏纸言能回到那时,只要他肯留下了,就好了。
苏纸言半明半昧的脸在烛光中越来越模糊,终于消散不见,江墨声从噩梦中惊醒,黑夜如一张深不见底的网,将他团团包围,不漏一丝缝隙。苏纸言怎么会回来呢?他不过是在沉寂如死般的深渊黑夜里,做了一场可笑又可悲的白日梦。
“爹,你和苏家交易了什么?”
江老爷难得见小儿子肯出来,自然百依百顺,“都是生意上的事情,帮衬一二。”
江墨声想要打听苏家,不需自己动手,就会有人巴巴送来消息。
苏老爷原是小地方长工出身,被姜家小姐看中,这才有了后来的苏家。可姜家小姐才刚有孕,苏老爷的原配发妻马氏就带着公婆牌位和不足三岁的苏纸言找上了门,几经地方士绅调解,马氏与苏纸言才得以入府。
“后来呢?”
“后来这苏大少爷也算争气,之前科举还没废时,考了个秀才,可后来就民国了,也没什么秀才不秀才的了,一满十八,就带着他母亲马氏离了苏家,靠着原先的功名,给人写字,收束修去一些富贵人家做蒙学先生,总之尚且是能养活母子二人。”
江墨声心中像被剜掉一块似得疼,苏纸言从小日子都过得苦,若是他起初便好好待他,说不定,说不定他会愿意留下来的。
报信的人又说:“母子俩在外面过了八九年,苏家也不闻不问,彼此相安无事,可听说,这马氏可能是年轻时操劳太过,年岁一长,患了肺痨。”
苏家院子西北角的一处小屋,苏纸言舀了一勺汤药,吹温试苦,放到母亲唇边,马芳敏甫一下咽,一阵急促的咳嗽就将药全都吐了出来。苏纸言又急又气,放下药碗,奔到前院,刚要发问苏钦,姜氏就从门外走进来,面色不善,不耐烦道:“谁让你过来的?懂不懂规矩?”她用手绢遮住口鼻,生怕沾染上苏纸言身上母亲的病气。
“父亲,”苏纸言没有理睬她,“父亲,您答应过我,只要江家愿意把代理权转让给苏家,您就会带母亲去西洋医院看病的。”
苏钦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责怪我?”
“儿子不敢,只是母亲她……”
“我告诉你,不是我不愿意带你母亲去西洋医院,是你母亲这病拖得太迟,就算去了也没什么用,与其让她在医院里受尽折磨,还不如落叶归根。”
苏纸言急了,“当初父亲答应好的,怎么又反悔呢?既然父亲不愿带母亲去,那儿子带母亲去就是了。”
姜氏讥讽道:“你去也好,你爹去也好,花的还不是苏家的钱,你这么厉害,都敢忤逆生父了,怎么不借着江家的光,送你母亲去西洋医院?到底是个怪物,给人家生个儿子,除了当初谈好的价钱,竟一分也没多拿回来。”
苏纸言回道:“既是当初谈好的已经拿到了,那为什么现在又说没钱呢?太太既说一分没多拿回来,那之前说要拿去周转的金麒麟算什么?若是这不算多出来的,那便不是苏家的钱,父亲还给我就是,我自拿这个去给母亲瞧病。”
“砰——”
苏钦重重地拍了下桌案,茶杯都跟着发出清脆的颤音,伴随着中年男人恼羞成怒的大吼:“混账东西!你在跟谁说话?!”
震怒的话音还未落,下人就在门外通传:“老爷,江家二少爷来了。”
苏钦满脸堆笑地让下人接过礼物,皱纹舒展,堆在眼角,“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
江墨声温和地笑了笑:“拜访岳父,原本就不能空着手嘛,何况,”他面露难色,“小婿不省事,惹了纸言生气,且等了这几天,想着纸言能回家宽些心,再来赔礼道歉,把他接回去,要是纸言还不原谅我,小婿还要请岳父大人多劝劝他,好让他跟我回去。”
“这……”
苏钦的笑慢慢凝固在了脸上,初春的天气还带着寒气,他身上却早已汗流浃背了。原以为苏纸言空着手从江家回来,以后就和这江二少爷再无瓜葛,所以也没想过兑现承诺,就任凭苏纸言闹去,横竖不打算治病发妻,拖死也就散了。可现在听了江墨声一席话,苏纸言就只是怄气回家,根本没和江家断。这下可好,苏纸言吃过一次亏,上过一次当,再卖当爹的老脸就不好使了,何况姜氏才刚那般说他,以后指望苏纸言给苏江两家牵线搭桥维系生意,怕是难了。
苏钦叫人唤苏纸言出来时,马氏正咳嗽得厉害,苏纸言走不开,也不想走开,便对下人说:“明日我和母亲就搬走,不必父亲催促。”
下人来到会客正厅,回道:“大少爷不愿出来,还说,他明日就带马太太走。”
苏钦干笑了两声,像是对江墨声解释似玩笑道:“这孩子,真是让我惯坏了,什么走不走的。”
江墨声眼中流露出一抹寒色,皮笑肉不笑地对苏钦道:“原本就是我的不是,还让他出来见我,他不肯也是应当,我去向他负荆请罪就是。”
昏暗偏僻的小屋里连炭火都不敢烧,劣质的炭熏出来的烟灰会伤到马氏原本就脆弱的身体,咳嗽得更加厉害。苏纸言把所有被子都盖到马氏身上,连自己身上的旧夹袄也披了上去,将屋子的每一处都堵得密不透风,才抵挡得住寒风刺骨,冰冷冻人。分明是青天白日,他与马氏的屋子,却像是昏天地黑的深夜,伸手不见五指,省下来的灯油,要等到给马氏喂药时才能点上。
他出来看放在门外的汤药熬好了没,外面刺眼的白日光亮和初春的时带着寒气的北风一样让他浑身哆嗦,手还没扶到药盅,身上就被披上了一件狐皮大氅。
苏纸言猛不丁一抬头,便对上了江墨声的目光,他诧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见江墨声带着埋怨的心疼:“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江二少爷?”
听见这个称呼,江墨声心中一紧,酸楚苦涩,晕染胸腔。他低头看了眼正在熬制的药盅,心中明镜似得。又见苏钦不自在地跟了过来,便佯装得跟个犯了错的小媳妇似得,不大不小的声音叫岳父听得清清楚楚。
“纸言,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今天就带母亲去看病,现在咱们就去,我和祈安都好想你,你就算不愿意管我,也好歹看在祈安的面子上,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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