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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笑了一声儿,继而在林强开始慌乱了的表情里把笑声尽数化成了叹息。
那次,我什么都没说,我脑子里想得特别多,嘴里,却一个字儿也倒不出来,于是到最后我只能在心里百转千回的连笑带骂卷了林强一顿。
我心说,你个智障和尚,你个棱子,你个缺心眼儿的二百五,我什么时候觉得你有毛病了?我什么时候做出让你觉得我认为你有毛病的举动来了?我没有吧。再说了,你以为我那是开玩笑逗着玩儿的啊,我还告诉你,我那是当真的,凭我景小九儿的个性,但凡不是当真的狗才亲你的嘴呢~!
肚子里一通波浪滔天,脸上一片风平浪静,我看了他两眼,随后淡淡扯动嘴角,吁了口气。
“你先把衣裳递我。”指了指昨天胡乱扔在床脚的大衣,我开始使唤他。
“哎。”老老实实点了头,他走过去拿起衣服,刚想给我,又放下了,“你衣服冰凉的……”
“没事……”
“要不还是先穿我的吧,给你盖了半宿了,热乎。”他乐,抓起搭在椅子背儿上的外套轻轻塞给我,“也比你的长点儿,挡风。”
“……这刚几月啊就怕吹风儿。有风也还不是寒流了。”嘴上这么说着,我随便抓了几把,将头发拢到一起,一手攥着发根,一手去枕头底下摸皮筋儿的时候却怎么都摸不到了。
“丢了?”林强问了一句。
“嗯。”
“先用我的要不。”说着,他很轻松的拽下自己梳头发的那根黑皮筋儿,递到我面前,“先梳上,待会儿再找你的。”
“……也成。”一边控制不住有点儿脸上发热,一边告诉自己哥们儿弟兄借个皮筋儿使使也没啥新鲜的,我接过他递来的东西,三两下简单弄好了头发,“等我找着了再还你。”
“嗐——瞅你见外的。”散开了头发的家伙咧嘴笑了,笑得还挺大声儿,好像得到了多么彻底的一种解脱,“不就一皮筋儿嘛,这还用还?你拿着用呗。”
外头,天开始大亮了。
堂屋,传来脚步声和开门声。
“川川?哪儿去啦?”院儿里,嚼子嚷嚷了一嗓子。
“上个厕所都犯小人,破锣嗓子还吼呢,纸糊驴大嗓门儿……”川儿那透着打情骂俏的腔调儿紧跟着传到耳朵里。
我轻轻笑,然后一翻身跳下了床。
不知怎么的了,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也让林强那种解脱一样的感觉给感染了,从头上,到脚下,就透着那么一股子舒爽。
我们从一个地下的小乐队,发展成初具规模的正式乐队,经历了挺长的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想,可能是我这辈子最辛苦的日子。且不说那怎么洗澡都还残留在我潜意识里的大肠的腥气味儿,单说饭馆儿、老宅、酒吧街三头跑,就够我一呛。
仗着年轻,我挺过来了,我们都挺过来了,可能年轻真的是一种资本,二十郎当岁儿独有的那种青葱和血气方刚,是年届四十的时候,我每每在回忆往昔时都会为止感叹乃至辛酸的所在。但这种感叹与辛酸,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少时,我觉得不值得一提,怕让人鄙夷,老时,我觉得愈发不敢提起,怕让自己耻笑。
但和林强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却似乎总能体察到我的这种矛盾,体察到我在老爷们儿的外衣下面,是如何潜藏着那么一种接近于文学青年的惆怅与自虐的感伤的。他能体察到,但他从没直接说出来,他默默维护着我时而高涨的大男子主义和自我防范意识过剩,默默忍受着我时而显露的自暴自弃和难以控制的低迷,默默承担着我对他难以名状的过度信赖,默默回应着我给他的那些和给别人的完全不同,甚至不具备可比性的强烈情感。
有时候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这情感是一种负担。
可他从没觉得厌烦过,即便是在我对他的独占欲和索求已经让我自己都认为开始过分了的时候。
林强,是个奇怪的人,绝对的。
他好像没什么需要,又好像心里藏着天大的贪欲。
他好像不乐于索取,又好像眼里都在表现出渴求。
他好像大大咧咧,又总是在许多细节精致到苛责。
他好像从不计划,又总是在瞬息间看似野心勃勃。
他好像个傻子,又好像已怀揣着让人恐惧的智慧。
他好像很超然,又好像枕中梦想比任何人都要多。
我无法用更加精到的言语来描述林强,我只能把我可以想到的,可以用来描述他的词汇堆砌罗列出来,而等我在他离开的日子里,真的有了时间这么做的时候,才意识到我们之前的冲动,原本都在他的计划以内,才明白我们之前的纠葛,原本都是他一直觊觎与追求的,才恍然那个看似傻呵呵的林强,心里居然潜藏着那么多,那么狂野,狂野到好像脱缰野马一般的梦与想的。
可年轻的时候,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没考虑过那些,我的心是乱的,我的眼是瞎的。
至少,我眼上蒙着一块布,一块让我透过薄薄的纺织纤维可以看见恍惚阳光的布,这块布是红色的,它让阳光也成了红色,让我沉溺在单纯到愚蠢的幸福感之中时,就认定了幸福原来也是这种颜色的,这种如血的鲜红……
然后,透过它,我看着我那朦胧的幸福,那让我摔倒多少次也要伸出手去要,迈开脚去追,张开口去哀求的东西。
幸福。
好多时候,我想,我真的太贪求这个词汇了。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错误一再出现,我盲目的追,贪婪的要,却发现自己根本都不曾静下心来想想,自己是否学过守护这些所谓幸福的,最基本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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