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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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时间果然是有魔力的啊……

它把孩子变成大人，把大人变得苍老，他把我们这群北京土生土长的“串子”们变成可以单凭着“桥”的名号就在音乐圈儿呼风唤雨的人物，几十年来，都不敢仔细回想，越是回想，越是难耐的感慨。

说到“串子”，我们应该并不算是胡同串子那类，我们没有住过胡同，当然，在东四林家老宅里的日子除外。我们小时候，住的是筒院儿，这是一种构造很奇特的院落，窄，长，深，院门口尚且还有镂空的花砖墙，越往里走，就越觉得阴森起来，走到最里头那作为院子收拢处的东西向的房子时，已经觉得完全进入了某个大口袋的最底部，再加上几棵老树，大水缸里的娃娃鱼，红砖地上的苔藓，房檐下的衰草，就更是令人发毛。总之，我那时很庆幸自己家没有住在院子深处，更庆幸嚼子家也没有，因为一旦那样，我也许真的不敢走进去找他。

当然，如果他知道这些想法，一定会说“那我会出来找你的~”，还要加上那得意洋洋的表情，那坏小子的挑逗煽情。我也知道他会那么做的，他不可能不出来找我，就好像我不可能忍受没有他当伙伴的童年以及青少年时代一样。

他始终会乐不得的，屁颠屁颠跑来找我的，就算我为了守住小作文里的秘密，把他三两下赶出门。

“我还在作文儿里写过你呢！”后来的某一天，已经成了“桥”皇牌吉他手，有了自己的粉丝团，满脸胡渣却引诱了无数的小姑娘肯为他尖叫的裴建军先生，突然这么跟我说，“上中学那会儿，有一回作文儿题目是《最真的友情》，我就写你来着！写得特动情！把你歌颂一溜够哎~~”

“是嘛。”我心里跳得都快不跳了，脸上倒是还算淡定。

“哎我说你怎么不激动啊。”他立刻表示不满，“我都激动不已来着！”

“你都激动了我还激动什么。”

“咱俩一块儿激动那才给劲呢。”裴嚼子一开始说的挺认真，后来就突然泛起坏来，他凑过来粘着我不撒手，“然后我现在想再跟你一块儿配合着‘激动’一下儿，陛下，您赏个脸点个头儿吧~？”

“你滚。”我骂他，却没能忍住脸上的笑。

我心里不可能不激动的，我想，这些，他一定早就都知道。

2

2、

1976——猫

我家养过一只猫。

很小，很瘦弱，白色的，蓝眼，颤抖着小拇指粗细的尾巴尖儿，叫声小到让人听不清楚。

那只猫进我家门的时候，是我上学前，那只猫彻底消失在我生活里，是我上学后。

短短的半年。

那半年里，发生了好多事儿。

四人帮倒台了，这是大人们的说法，我没去天安门广场看那声势浩大到恐怖的大游行，我只是跟着嚼子，跟着那时候还没得着嚼子这个外号的家伙，一起跑过永定河沿，在敲锣打鼓欢天喜地的人群里穿梭，捡足了地上散落的，不曾燃烧的小红鞭炮。

那应该是杀伤力最细微的鞭炮了吧，只是两厘米宽窄的一条红纸，卷着一小撮火药，还有一根扭曲的，动辄就会折断的捻子。然而，就是这样我们这些孩子都敢随手捏着点燃的小鞭炮，却成了我爸最佳的发泄途径。

他在喝高了之后，大半夜里把这些我捡回来包进纸包放进抽屉的小鞭炮一个没剩放了个干净。我听着外头噼噼啪啪的动静，并未觉得多么心疼，只是不解为何那个在我看来总带着温和，带着一家之主威严的男人，会在这个人人喜庆的时候，醉酒后哭得像个孩子。

他带着哭腔唱，“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唱“红灯高举闪闪亮，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

我两个妹妹觉得害怕，躲在屋里不敢看，我踮着脚，扒着窗台往外看，却只看到了一个端着架子，比划着身段，每唱一个字，都好像在把心里头压抑了太久的血吐出来似的，第一次，也真的是最后一次那么失控的背影。

“妈，外头凉了，叫我爸进来吧。”我向母亲求救。

“别管他，让他痛快痛快。”我妈也背对着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剁饺子馅儿。

半夜，不年不节，我家吃了一顿饺子。

我爸没吃，他只是在从院儿里回来之后，看了看给他摆好的醋碗，端起来，一饮而尽，便转身回了里屋，躺在了床上。

他就那么睡着了。

刚才都不知道躲在哪儿的那只小白猫，忽然跳上床去，靠在了他枕头旁边。

猫跟我爸最好。

说来也怪了，从来应该和家里女主人关系最亲近的猫，在我家，和男主人形影不离，我妈曾笑着说那是我爸的小儿子，是个跟天蓬元帅似的，投错了胎，以一只猫的形态出现在我家的孩子。

“裴建军他们家也养猫了。”我说，“他们家有耗子，然后就从他二叔家把猫抱来了。”

“是吗，什么样儿的？”我妈夹了个大饺子给我小妹。

“花的，尾巴特长，挺瘦，这儿一小片儿黑毛，像块儿胎记。”我指了指自己的额角，忽然间有点儿想笑的冲动，其实我本来想说的是，那只猫看上去跟他真的很像。

他家里养过猫的事儿，起先知道的人不多，但就在我们上学之后的第二个礼拜，就成了全班都知道的情况。

教我们语文课的老师，那个曾经不厌其烦教我们怎么写好一篇小作文的老太太，那曾经在六七年到七五年之间一直住各种各样的牛棚的，眼光慈祥却也总存有一丝戒备的老教师，让我们说说自己最喜欢的小动物，或者家里已有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