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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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谦起身道：&ldo;我与他说去。&rdo;程老太公满意地一点头。这程福是程家积年老仆，他父亲与程老太公一起长大，比程老太公略长几岁，极得程老太公之信。前几年死了，程福便子承父业，做了程家的管家。程家家小，也没甚内外管事、大小管事之细分，统由他来管。内院里女主人又多，并不且他管，他只管外头一应杂事，却总称一句管事。听了程谦所言，程福也不敢托大，当即道：&ldo;小老儿这便去，是不是得带几张家里的帖子？&rdo;一语提醒了程谦：&ldo;正是，老丈稍等。&rdo;便唤小厮捧砚去回程老太公等人，再去取帖子。捧砚原名二狗，外头买进来的，程谦也懒得与他改名，还是程老太公觉得这名儿听起来不雅相，给改了现有的名儿。捧砚一去，就把程谦和程福闪在一处了，程福待这位姑爷也着实客气，不疾不徐地把待会儿要做的事情都与程谦说了：&ldo;小老儿且去看新街坊好不好相处，回来便与主家说。大小是个官儿，若不好相处，须得早作打算哩。&rdo;程谦认真听着，不时点点头。程福颇为满意，又道：&ldo;姑爷原是在外头做事的，有些事儿不须小老儿多言。&rdo;程谦未入赘时便与他共过事，是个颇会行事的年轻人。再者这一位签的又不是卖身契，乃是打短工，过上几年程谦还要恢复旧姓，程秀英也要&ldo;嫁&rdo;作洪家妇。这就与上一辈儿入赘的吴二郎很不相同，哪怕要鄙视，深浅也是不同。不一时捧砚取了拜帖来，总拿一块包袱皮儿包好了，至了跟前，打开了与两人看：&ldo;有太公的、有安人的、有娘子的、有姑爷的，统共四份儿。&rdo;一一点清了，与程福交割完毕。程福又向程谦解释一回：&ldo;这样就够了，差了一份儿的，也无须向主簿家分说，想来会有人说的。&rdo;接了包袱，灶上又送来两匣子粽子鸭蛋，程福叫门上个杂役拎着，自家揣了拜帖，往纪宅而去。‐‐‐‐‐‐‐‐‐‐‐‐‐‐‐‐‐‐‐‐‐‐‐‐‐‐‐‐‐‐‐‐纪主簿刚到，家中忙乱，自去衙内先办了些交接，又认一认上司同僚，衙内诸人相约了晚间设宴为他接风洗尘。纪主簿想家里乱乱糟糟，娘子又嘴巴厉害，索性留于衙内，既令耳根清净，也给上峰留下勤勉的印象。当下一拱手：&ldo;下官初到，不敢躲懒，否则晚间可无法厚道吃这顿酒席了。&rdo;李县令听了一笑：&ldo;那你便留下罢，如今无事。&rdo;便有捧哏代李县令表白：&ldo;春耕已过，秋收未至，风调雨顺，四民皆安。只依例而行便可，正适合上手。&rdo;纪主簿一脸惊诧的笑意：&ldo;明公大材。最难得是防患于未然，令诸事不生哩。&rdo;李县令吹捧的话听得多了，自家也吹捧过不少人，如今听了纪主簿这番话，却也畅快，一摆手：&ldo;犹须努力。&rdo;两人一上一下，身边尚有凑趣之人，你吹我捧，好不快活。程福至纪宅，就只有纪家娘子在家了。纪娘子隔着珠帘听了程福的话，程福垂手先道：&ldo;我家主人遣小老儿来问府上郎君娘子安。知府上新迁了来，怕要安置，故不敢鲁莽打扰，待府上安顿好了，携酒暖宅，&rdo;说着就奉上了拜帖，又说，&ldo;家中娘子吩咐，怕府上人生地不熟，若有甚买米买油买菜买肉等等的不知道地方的，令小老儿来说与府上管事的，倒省得再打听。&rdo;一面恭敬地说，一面暗想，这纪家也算是有门第的人了，家中娘子并不出来见人，还要隔道帘子，怕还不够富贵，这城中再富贵一等的人家，如县令那里，是断不能让这别家男仆轻易见了女主人的。里面纪家娘子何氏开口了，她略带些西面的口音，听起来倒不算吃力，说的还是一口官话：&ldo;那便有劳了。&rdo;一面翻着手里的拜帖，见是四份儿，心中颇为奇怪，谁家送帖子不是送男女各一份的呢？何氏亦想，讲究人家该有个管事娘子来见我哩，这程家也就是个不上不下罢。口上却令程福转告，先谢了新邻热心，唤了家中管事来与程福相认，又问程福个中缘由。程福道：&ldo;我家太公安人年老，腿脚不甚灵便，上拜帖以示尊重。暖宅时要来的是小娘子和小郎君，先混个眼熟罢咧。&rdo;纪氏笑了，她也粗识几个字，粗懂些规矩，然则看这邻居丈夫叫&ldo;程谦&rdo;、娘子是&ldo;程氏&rdo;，肚里纳罕：同姓不婚哩，怎么夫妇同一个姓？细细一看，是夫妇二人没错，并不是兄妹‐‐她并不曾想到赘婿上头去，毕竟少见。却也不好当面问这个，只问这街上都住了哪些人家，有什么人口。程福一一说了：&ldo;这街上极是清净了，除开府上与我主人家，还有赵家、李家、王家、杨家、柳家，都是中等人家‐‐比不得府上，比下却是有余的。&rdo;又分说各家人口，不过粗粗一提。何氏也只记了个大概，又令给了一百赏钱，方请程福带自家管事的去认个路。不一时，赵家等街坊家中有管事的遣管事来送帖子，这条街上住的都是殷实人家，是有仆役的多，纵没有管事，也有几个帮佣，倒是都很体面。何娘子也就从一家那里问另一家的事儿，知道程家是招赘婿的，知道赵家有个寡居的老妈妈一类。肚里一轮回，只觉程家办事倒比旁人周到，连何处采买都告知了。程福还略提一句近来县令李略有心事，并不出来走动一类。晚间纪主簿回来，何娘子本想把这些说与纪主簿听，不意纪主簿带着一身脂粉气回来了。何娘子登时脸上变色，冷笑数声，让使女打了盆冷水来泼了一头一脸。纪主簿被冷水一激，酒醒了七分，一看老婆，就有些恼：&ldo;你这妇人，这是要作甚？&rdo;何娘子冷笑一声，仆役四散，乳母养娘拉着哥儿姐儿就跑。何娘子把腰一叉：&ldo;县令近来心绪不好，你头日来便这般模样，可是嫌日子太顺？&rdo;纪主簿道：&ldo;我便是与他吃酒来‐‐你如何得知他心绪不好？&rdo;何娘子一转头，进房去了。纪主簿抬起湿漉漉的袖子擦一把脸，跟了进去：&ldo;说啊，你！&rdo;何娘子听他这声气不对，这才把白天的事儿说了。纪主簿摸着下巴：&ldo;怪道他脸上淡淡的，我们皆不敢痛饮。&rdo;何娘子欲待要说&ldo;不敢痛饮还醉成这样，一身骚狐狸味儿回来了&rdo;，又想起丈夫已做了官，又是举人出身，与往日有所不同，方忍了下来。又说起街坊要拜访暖宅之事，纪主簿道：&ldo;这两日怕不得闲，衙中同僚还未请哩，今日在泰丰楼里吃的酒，想是他们都吃惯那里的，你取了钱来，去那里订几桌酒席，还有他们的家眷也要一道。又有，大郎也要读书，还要请教他们这里有甚好先生、好书院哩。&rdo;何娘子道：&ldo;我醒得了，明日叫他们拿了你的贴子，一一回了。&rdo;纪主簿忽地打了个喷嚏，才发觉自己穿了湿衣说了半天的夜，跳脚道：&ldo;快取了干衣裳来与我换了！&rdo;纪主簿换了衣衫，何娘子嘴巴闲得无聊，又说起街坊来。最有谈资的无过于程家了：&ldo;只可惜了他们家，原也有个中了举的小郎，竟于赶考路上病死了。又两代没儿子了，这一门子，可怎么过好哟～好好的姑娘，嫁不了门当户对的人，啧啧。&rdo;人便是这样，口上说得慈悲的，大半会搀着些玩味，未必是幸灾乐祸了，只要显得自家过得好。纪主簿把脸一板：&ldo;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岂可这般幸灾乐祸？好好与人相处，那家太公既是秀才、又养过举人儿子，想是有些不凡之处的。我如今做官，要重名声，娘子也要仔细才是。&rdo;何娘子伸出指头，虚空点了他几下，啐道：&ldo;呸！我是那样的人么？不过是说与你知道，你不想知道，往后我便不说，看你丢不丢丑。你还是先写了书信，明早发往乡里吧。&rdo;纪主簿一拍额头：&ldo;正是，这是再不能忘的。还要为叔伯们办事哩。&rdo;又想，这娘子泼辣是泼辣了些，大事上却是不错的。何娘子忍不住嘲道：&ldo;他们供你读书，可不是为了着你办事，你既醒了酒，我便认真与你说。你家原没钱供你读书，他们有钱又供了你，是恩情，你得还。如今你是官儿了，帮不帮得上忙是两说，是要有个心意。只你要记得，贪赃枉法的事儿，你不许去做，或为了爬上去为他们撑腰就胡作非为，可是为你死去的爹娘丢脸，阿家阿翁过世前要我盯着你，我可不敢忘。&rdo;纪主簿道：&ldo;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他们不过因自家是商户，易为人所轻，方借族内子弟读书，不图大利，买平安耳。这些年，他们为我们出力不少，这个官儿，也是得他们的钱疏通才有，做人岂可忘本？&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