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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斯特起先还维持着刻意的冷漠,听到这里,眉头一紧,接话说:“我以为说谎的人在被真相大白之后要么强辩推脱,要么大方承认,你是哪一种?”
岳江远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来:“哦,原来你可以在一张碟片里察晓一切真像。抱歉,我真是低估你了。”
“哦,原来你说的都是真话。”惠斯特也不无讽刺地模仿着岳江远的口气。
“你既然下定结论,何必多此一问?”
惠斯特闪开目光,又立刻转回来,正视着岳江远说:“我有事想问你。”
岳江远微笑:“我说谎成性,不保证会说真话。”
“随你。”惠斯特再次皱眉,沉默了片刻,又重复一次,“随你。”
岳江远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继续微笑。
“当年那个片子里的人,也是你吧。”
他问的问题毫无来处地突兀,但是岳江远听懂了,微笑始终保持在同样的弧度,他点头:“没错。”
虽然是意料中的答案,惠斯特还是愣了一下,愤怒之外,失重感开始冒头。本来这一句答案给出,一切昭然若揭,他不再需要问下去。可是不知为何,接下来那句话几乎是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彷佛这才是主人真正的心意:“在印度的那个女人,也不是你男朋友的妹妹?”
岳江远几乎笑出声来,或许是因为被提到的人是简,他眼中有一刻的温暖。摇头:“不是。”
说完他看见惠斯特眼中腾生的火光,就知道惠斯特是真的发怒,只是竭力忍着,不曾发作而已。但是此刻岳江远蓦然有了一种解脱感,他稍微调整一下坐姿,好让自己更舒服一些:“你还想问什么?”
惠斯特沉默了很久,连他自己都奇怪,原来在这种时刻声音还是能保持如此的冷静的:“这些年来,你哪一天不在演戏?”
岳江远却呆住,眼睛不自觉地瞪大,呼吸似乎也滞住一瞬;这个瞬间惠斯特没有看见,刚才那句话说完,他终于隐隐有了以牙还牙之感。就是说完之后,他立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死死压住他的肩背,逼得他不得不垂下肩来。
沉默很快被打破。岳江远的声音有着被刻意打压下的疲倦:“我不记得了。”
他再一次恢复平常神色,就是这一次笑容稍嫌僵硬,他也就懒得再无谓地笑下去:“你都得到答案了。也满意了吧。我去收拾东西。”
惠斯特觉得自己气得发抖,但是在岳江远看来,他实在是过于平静了一点,就像惠斯特眼中的岳江远始终在若无其事地微笑一样。
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起过争执,就算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吵不起来。
连吵都不用吵。
卧室里乒乒砰砰地响,不知道是在收拾东西还是砸东西;惠斯特觉得有点脱力,倒在沙发上,一会儿之后又爬起来,去开电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他从来不知道的岳江远在屏幕上演出令人不知如何评价的角色,故事的台词很少,但这并不等于浅显好懂。听到客厅的声音后卧房里消停了一阵,然而岳江远还是没有出来,继续打包。
很快他整了一个箱子出来,抱在怀里,绕过惠斯特,扔出门之后,又回来,继续收,惠斯特也不管他,继续看他的片子。扔了好几个箱子以后,终于只剩一个中等型号的手提箱。这时他已经穿好外套,麻木的平静之外,依稀有一点解脱感。
这时电话响起。
客厅里忽然一点声音也没了。
岳江远本打算等惠斯特挂了电话再出去,但是无论他怎么等,都听不出一点结束的响动来。这样等了许久,终于连他自己也觉得耐心耗尽,心想,这样道别也不坏。
他看见惠斯特坐在沙发上。接电话前定格下的镜头还在那里。灯光都开着。一切在明亮的光线下凝固。
听见声音,惠斯特抬起头来,面如死灰:“好走,不送。”
语调实在凄惨,岳江远听出端倪,反而停下,皱眉问:“出了什么事情?”
“我父亲去世了。”他机械一般轻轻说。
这句话说完之后,惠斯特蜷作一团,倒不是在哭泣,而是因为痛苦。从胃部开始的痉挛彷佛一直倒溯回心脏,他抓着自己的上衣下摆,却发不出声音来,嘶嘶声卡在喉头,苦痛不堪。
岳江远痛恨这种场面,他扔下箱子,走过去,扶起惠斯特来,让他伸展身体:“我去给你拿药。”
等他把药拿回来,惠斯特却已经穿好外套,准备出门的样子。他当然知道他要去哪里,见惠斯特还在等,岳江远放下水杯和药片,交出钥匙,说:“请节哀。一起出门吧。”
惠斯特没伸手,岳江远就把整串钥匙抛到沙发上。这个场面似乎有些熟悉,岳江远不由牵动嘴角,浮起的却不是笑意。他牵起他的狗,心想:这次进步了,好歹带走一个活物。
两个人沉默地下楼,一起去取车。惠斯特额头上都是冷汗,坐在位置上半天踩不下油门,搁在方向盘上的手一直发抖。这次是真的在抖了。
不知道他是急的还是痛的。
岳江远一直在沉默地打量着他,看他上车,又无能为力地僵在原地。岳江远走到车旁,察觉到有人的惠斯特头也不抬,咬牙说:“你滚。”
“我来开车。”
他拽惠斯特出来,安置在左手的位子上,又把狗哄进后座:“送你到家我就滚。”
生活有时是出拙劣的戏剧,在明明应该收尾之处生造出个难堪的高潮。
惠斯特的父母家在柴郡,离伦敦并不院,就是一路上都在下雨,车子开不快。
他们赶到时已经是下半夜,天色蒙蒙发亮,雨也停了,天空是紫蓝色的。下车之前,岳江远对着依然亮着灯的房子说:“他们在等你回来。”
一路上惠斯特都看着窗外,始终没有说话。听到岳江远这句话,他才很迟钝地扭过头来,神情在刻薄和漠然之间游移了片刻,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你真好心。”
“这个时候说刻薄话很有趣吗?”岳江远瞥他一眼,“还是觉得内疚需要找个借口宣泄出来?”
他不出意外地看见惠斯特巨变的脸色,岳江远又说,这次连自己的口气也变得讽刺起来:“在我还以演戏为职业的时候,还算个过得去的演员。这种程度的戏码,还是算了。”
惠斯特再没接腔,静了一静,从车里翻出常备的胃药,吃了一颗,等闹腾了一路的胃痛稍微被镇压下去,他才说:“还是谢谢你。”
岳江远下车,帮他拉开车门,说:“我可以扶你到家门口。你的脸色惨白如鬼。”
“这么糟糕吗。”
他们像是彻底平静下来,忘记了半分钟前还在进行的唇枪舌剑。惠斯特想到母亲和妹妹,暗暗叹了口气,接受了岳江远的提议。
开门的是娜塔丽。泪痕宛在的她看清来人后立刻扑过去,毫无顾忌地哭出来。哭声回荡在他家宽敞的客厅,甚至传到院子里,在这样的黎明时刻,尤其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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