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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呆一会儿,”傅展却不那么着急,“总是能找到办法的。”
“比如?”
“你像是忘记了这里刚经过一场政变。”傅展瞟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换句话说,这是个暂时没有法治的国度。”
她忘记的何止于此?李竺意识到她还在按旧身份来思考:体面、安全而且循规蹈矩的旧身份——也许有时候不那么循规蹈矩,但这些时机主要集中在公司税务和艺人行为方面,并未牵扯到暴力袭击并抢劫一对无辜游客的领域。
她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但也意识到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事实是,逃离机场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结束,现在一定有人在寻找他们,而偌大的城市如伊斯坦布尔,给他们的空间其实也远比想象得要小。
语言是最大的问题,这个国际化的都市其实对非母语人士并非那么友好,英语只出现在机场快线的车厢里,一些内城线路甚至完全找不到英语指示,一旦离开老城区,英语人才就难觅踪影——在亚洲区倒是还零星有能接待外宾的酒店,但那都是需要登记护照的高档酒店,而这正是他们紧缺的资源。
停留在老城区也并非高枕无忧,行政的力量总是强大的,外国人在伊斯坦布尔就像是水里的油,总是浮在最上层,看似人数繁多,但筛选起来会发现,其实比想象容易很多。李竺以前从没从这方面去考虑过问题,昨晚在散发着霉味的小房间,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满有犯罪天赋的,对法外逃亡者的许多烦恼都是无师自通——但还不如傅展那么从容。
“你想留在这是迷恋这股味儿吗?”若是在平时,这里必定人声鼎沸,没个落脚地,但非常时期,游客毕竟少,傅展在角落里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李竺也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留在这是因为这里是外国游客密度最高的区域之一,我们比较不容易被人注意。”傅展说,“而且,我没在这里发现安保摄像头。”
“你觉得我们的敌人神通广大到能直接从监控系统找人?”李竺不禁追问。
傅展看看她,笑了下,好像在笑她到这一步还怀有希望,“你表现得比我预期得好——到现在还没崩溃,不如自己想?”
她经常听到网络战争、信息战什么的,但从没认真想过,总觉得这些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被傅展嘲讽也算是咎由自取,李竺自己想想那帮神秘人在机场的表现,也不由自失的一笑,她屈起双膝,低声问,“你打开那个东西看过没有?”
那个小器械,应该是U盘,他们脱身以后她就没再看到,傅展昨晚去洗澡的时候她想搜一下他的衣服,后来又放弃了——那东西显然是防水的,他很可能一起带进浴室。而且李竺总疑心自己距离被除掉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她在机场选择了拆伙,也许,现在就已经……
“没有。”傅展说,他兴致不高的样子,“有些U盘自带定位程序,接上电脑就会激活,目前还没弄到不联网的电脑——我想它没经过加密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有道理,他永远都这么务实,李竺有点沮丧,禁不住问,“你觉得大使馆是真的去不了了?”
他们的第一个想法当然是去大使馆求助,在那里至少能得到庇护——现在已经不是20世纪90年代了,土耳其的政变已经接近平息,自始至终没有空战,所以应该也不会天降导弹,但这想法只是看起来很美,她和傅展去使馆区外围晃过一圈,那里的摄像头太多了,疑心病之下,每个双手插袋闲晃的白人,看起来都像是守株待兔的眼线。
也许就是也不一定,回头细想,她也不由认可傅展的观点——她没有相关经验,但不知怎么,分辨特工和普通人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也许是因为这并非很难,在如今的局势下,难以想象还有什么普通游客会在使馆区闲晃悠,双手插在口袋里,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行人,还时不时地掏出手机,仿佛在对照照片印证着什么。说是在找他们,可能是疑心病过重,但的确不能否认这样的可能。
限于环境,他们不可能乍然间画上鬼斧神工的伪装,李竺也理解傅展为什么选择在这里休息——土耳其是世俗化国家,至少在伊斯坦布尔,女性普遍不佩戴头巾,这一风向也许会因这次失败的政变,在数年内扭转,但至少是目前,他们能藏在头巾下,不用担心被监控扫到,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的,也就只能是在这里了。
“大使馆应该是已经被包围了。”她自己又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没护照,就上不了飞机——就没法离开伊斯坦布尔。”
上飞机其实是奢求,如果有人会来拦截他们,也一定是在机场,那里无处不在的监控也会让暴露的机会大增,但问题是现在他们连离开伊斯坦布尔都做不到,因为政变,本就不发达的火车已停运,前往各地最普遍的交通方式是长途大巴,但现在购票也需要登记护照号。他们现在只拥有两本敏感的护照,可以用,但难以保证会不会立刻就被追查到。
“或者我们可以多买几张票。”她说,“安卡拉、棉花堡……凡是热门目的地都买,这样也许能混淆他们的追查?”
“哪来的钱?”傅展总算有反应了,“抢吗?”
银行卡当然还在身上,但也不能去取,如果不是傅展还有带点现金的习惯,他们连住店的钱都不会有。李竺呃了声,有点迟疑,“我学过点自由搏击……”
傅展看看她,笑了一下,对她的自由搏击似乎不是太感冒。“钱不是什么问题,不过,你可能还不够了解现代科技的力量。只要是电脑出票,有登记护照号,他们找人的速度就会是你难以想象的快……棱镜系统的细节,了解过吗?”
李竺承认她只知道斯诺登长得很帅,还有美国大概一直在监视全世界这模糊的概念。
“这个系统涵盖了全球范围内的通信终端检测,你是做电视剧的,POI看过没有?那里面有个机器,可以连上全球所有的摄像头,获得全球的电子邮件内容,并分析其中的关键字。棱镜系统大概就是它的现实版,然后还要再加上24小时绕轨飞行,精度可以照清脸的卫星。”傅展说,“只要你用手机打电话,它就可以定位到你是用左手还是右手握持。”
“……”
“当然,你没打电话,没在一片黑海中露头,就不会被发现,但如果你用了你的银行卡、护照号,甚至只是在网络上访问了中国网址,这一块就会变成热区。程序会积极监视分析热点附近几公里的摄像头,佐以行政手段,逐一排查热区内的酒店,你跑不了的。”
情况这么绝望,一切来临得如此突然,傅展却还说得很镇定,他一直在打量李竺,好像想看看这消息对她的打击有多大。——两个普通人,一夕之间忽然成为这样一种神秘力量追杀的目标,以他们的能力自然是处处碰壁,身后却是紧逼不舍,查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的追兵……
李竺心里当然很复杂,关键这事要说倒霉的话,归根到底还是倒霉在傅展的决定上,对她来说是真的池鱼之灾,一个人好端端的过着人生赢家般的生活,忽然间就要面对死亡——
“你看起来好像挺镇定的,这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傅展说,他斜靠到柱子边沿,很感兴趣的瞄她,“没想到你居然能一直保持冷静。”
“慌了有什么用?我不让自己多想。”她心慌意乱,随口敷衍:其实傅展越说敌人的强大,她就越是一直在想,或者就把U盘给他们算了,一直逃最终也会被追上,倒不如主动示好,可能还有一点点微弱的生机。
但这个念头她没说,傅展肯定不会赞同,否则他就不会去拿U盘,所以,如果她想这么做,就必须……
但傅展是个男人,即使她练过,也未必能轻易取胜,更何况从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他身手轻捷矫健,很大可能也练过,力量上肯定不是她能抗衡得了的,警惕性也不会比她低,她的胜算很低,而且,这种事她做得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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