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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行了多久,意识朦胧飘忽间,听闻身后的赵寸道:“军师,你看……”
我感到身下的步子微微顿住,睁开眼,见马匹正立于一处高地上。然而举目顺着赵寸所指方向望去,却见远处已是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几有遮天蔽日之势。
“宇文丞相不是已拿下宋州么,为何依旧这般……”我说到一半立刻顿住,再度眯起眼望了望,意识到什么,身子却立刻僵硬了。
“军师,宋州城据此大抵还有百余里左右,”赵寸似是见我已明白,顿了顿道,“虽不致危及宋州,只怕一时却无法去往那里了。”
我怔怔地盯着那一片狼藉旷野,隔着四溢的浓烟,隐约可见自南而北延伸的火势之下,层层堆叠着的些许林木枝叶。忽一皱眉,扭头对赵寸道:“那西面不远,可便是六合山了?”
赵寸略一迟疑,颔首道:“正是。”顿了顿,又道,“只是,这火势……”
“无妨!”我果断道,“劳烦将军速速打马下去,往西面去!”
往西面行了不远,果真见火势逐渐有减弱之势。
想起那日亳州同宇文师商讨军情之时,自己向他提出迫敌入六合山之策,以及他在我手中写下的,是他也正是我心中所想的那个字。
火。
想到此,嘴角不由得溢出一丝苦笑。宇文师到底还是用了此策。
“若敌军已无路可走,即使明知面前山路崎岖,兴许有诈,却也别无选择。”彼时这自己亲口说出的话,如今在宇文师的连环之策下,却倒着实应验了。
若要如此,以大火封住回宋州的路,迫敌军沿西朝六合山退避,此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即便火烧平野的代价是惨痛的,然而对于宇文师而言,既已火烧宋州,则必然不会因此而阻塞了前路罢。
竟好似因果报应一般。而如今谁又能料想,我此刻却又要千里迢迢赶回,去阻止萧溱进入那曾经自己设计的圈套之中?
坐在奔马之上,望着沿途急急朝后掠过的大火,然而逼近六合山道入口之时,却隐约听见不远处阵阵兵刀碰撞,夹杂着细碎的喊杀之声。
往声音的来源处奔去,逐渐看清了眼前一片惨烈厮杀的情形。
照此情形,宇文师并未打算在谷内下手,反是在此处便设下埋伏。我粗略一看,观其人数不多,却个个是武艺非凡,足当以一敌十。走近了些,观其衣饰,才发现原来俱是宇文师手下暗卫。
这些暗卫身手矫健,却俱是一道攻向一处——便是萧溱所在。而萧溱被众将士围在其中,退至一角,因伤病之故,显得有些局促,已远没有那日轿中狭路相逢时的从容睥睨之势。
心知宇文师在手无重兵的情形下,如此一搏,便是定要拿下萧溱了。
我心中一紧,犹豫了片刻对赵寸道:“赵将军可知,我为何急急前来?”
身后赵寸提住马缰,顿了顿道:“不知。”
我望着前方,挑了挑嘴角道:“既然如此,将军如何还应了我这不情之请,带我千里迢迢而来?”
身后缓缓响起一声叹息,道:“军师如此……定是有其原有的罢。”
我闻言哈哈一笑,道:“如果说,我此番是为救萧溱脱困而来呢?”
“若是如此,虽不能继续效劳,”身后赵寸的声音异常冷静,顿了顿,道,“却亦不会阻止军师……”
我听他此言猛然愣住,过了半晌反而朗笑出声来,“赵寸,我若只是个军师,你又何至于如此?你……想必早已知晓我是何人了罢!”
赵寸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确是如此,独孤将军。”顿了顿又道,“即使遮住面容,避不开口,这举手投足间的身形气度,却是遮掩不住的。”
再度听人唤这个名字,倒有几分意外的陌生之感。我解嘲般笑了笑,瞥了瞥不远处混乱的杀场道:“独孤鸿叛国投敌,已是罪人,赵将军为何不就地将我正法?”
“若将军当真如传闻那般,又岂会更名改姓不顾自身安危,屡次亲自杀入敌阵之中?”赵寸的声音反而异常平静,“过去将军旧部之中亦无人相信将军会做叛臣贼子,今日我亲眼一见,愈是确信这其中必有误会!”
我听他此言,心下莫名被触动了几分。但随即抬眼朝不远处一瞥,见萧溱已带着部分人马转身入了谷,立刻转念道:“蒙赵寸将军如此信任,我深感惭愧。只是此刻,忠义之间已难以两全……”顿了顿,道,“未免连累将军,不如在此做别罢。”
赵寸翻身下马,朝我深深一拱手,道:“将军保重!”
“保重。”我抱拳回礼,下一刻人已经扬鞭冲向厮杀的人群。
情势根本不容许我掂量自身情形,猛一施力,只觉周身几乎要撕裂开来。唯有拼命咬住下唇,让身体习惯这种疼痛。快马加鞭之间,左右挥开几名周军的长枪,人便如离弦的箭簇一般,直直冲入了山谷。
山道多荆棘草木,崎岖南行。进入道口之后,马上阵阵的颠簸晃动得身子几乎散架,便只得放下几分速度。
追着道上的马蹄走出很远,才在一段稍宽的山道边看见了为数不多的周军人马。心知这山道虽不长,但狭窄蜿蜒,自是无法带入太多人马,由是却也有利于在两头伏击。
但此刻有数人,却围困在山道一旁,似是有些手忙脚乱。
我心头一紧,打马加快了步子朝那边奔过去。
“谁?”听到声音的周军纷纷围了过来,警觉地将刀拔出一半,对我怒目而视。但大抵是见我不过孤身一人,动作便都迟疑了些,似是在等待命令再做行动。
那声音犹如游丝一般在拉扯住所有心神,蓦地觉得心口被什么充胀得太满,几近满溢,难以自抑。我握紧了马缰,缓缓停在他们的包围圈外,仰起脸朝里面望去。片刻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萧溱,是我。”
所有人闻言纷纷朝另一侧看去,而那边的人却被遮掩在周边的几个身影之下。
很久之后,才听到他道:“是你……你来干什么?”那声音,竟然已是虚弱不堪。
胸中揪痛再度如潮水般袭过。我强抑住情绪,张了张嘴,却只隔着人群道:“你已中了宇文师的埋伏。”
“是么,”那边隐隐传来一声轻笑,片刻后又缓缓道,“你过来罢……”
我闻言一愣,半晌后突然翻身下了马,拨开拦在面前的周军,几步走到萧溱面前。
他轻轻挥手,身旁的人便拿起地上的纱布,弓身退至一旁。我眼见他们手中的纱布已几乎被血浸满,一时间呆住般站在原地。知他因身染怪症的缘故,对常人而言不足挂齿的小小的伤口,都足以致使他血流不止。更何况一箭穿肩之痛,即便是上了药,也无法立即复原。加上原知那药本身便带有副作用,萧溱此刻无法掩饰的虚弱外表下,只怕正承受着无法言语的痛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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