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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盏油灯。
司季夏将油灯放到屋子正中央的方形木桌上,从身上摸出火折子,吹燃后点燃了油灯,本是黑沉沉的屋子瞬间笼罩在昏黄的光线中。
司季夏躬身吹了吹桌上的灰尘,将手中的包袱放到桌面上,这才对冬暖故道:“阿暖姑娘坐吧,今夜在这儿没有办法为阿暖姑娘烧饭了,只能委屈阿暖姑娘将就着吃些干粮了,干粮在包袱里,阿暖姑娘自己拿,我去为阿暖姑娘收拾收拾今晚要睡的地方。”
司季夏说完,转身往左侧小门后的屋子去了。
冬暖故并未坐下,也未打开包袱拿干粮,尽管她的确饿了。
她只是站在方桌边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屋子,一张方桌,未上漆,有着木头本身的颜色,只是年岁想来应该很久了,木色很深沉,方桌的三边摆着三张凳子,其中一张稍高些也稍小一些但凳子腿较其他两张却更粗一些,似乎是给小孩子用的凳子,而三张凳子想来是一家三口所用,除了这三凳子外,门边还有三张矮凳,紧靠着墙而放,然上边结着厚厚的灰尘,看得出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
屋里除了桌凳外还有方才司季夏取出油灯的那张藤编小柜,面对着屋门而放的是一张长方的木台,台子上一盆已经极尽枯萎了的月季,月季旁是一块用小竹架子撑起的打磨得扁平的木板,木板上似写画有什么东西,冬暖故走到木台前,看清了木板上的东西。
那是两个字——平安,字迹歪歪扭扭的十分稚嫩,不难看得出是出自小童之手,冬暖故只觉那墨迹十分陈旧且有些奇怪,不由抬手用食指在那字迹上轻轻碰了碰,瞬间那被她碰过的地方便缺了一小块反之她的手指上则沾上了黑色的墨。
不,这不是墨,冬暖故用拇指轻轻搓了搓食指上的黑“墨”,这是……炭灰?
冬暖故再一次环视了整间屋子,除了桌凳藤柜及面前的长方木台外,还有挂在墙上的一件同样布满了灰尘的蓑衣及一顶斗笠,屋子里除了寥寥这几样简陋的东西外再无其他,看得出这是一个清贫的人家,如此清贫的人家,想来是买不起笔墨纸砚的。
冬暖故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面前写着“平安”的小木板上,这个东西摆在这儿就像装饰一般,似乎是主人家特意将其摆在这儿的,好像这是什么珍贵的物件一样。
正当此时,司季夏从小屋里出来了,见着冬暖故正在看着那块写着“平安”的木板,眼神变得有些不自然,却又很快恢复正常,随之对冬暖故淡淡道:“床榻已经收拾好,东西简陋且陈旧久无人用,只能委屈阿暖姑娘一夜了。”
“阿暖姑娘若是累了可进屋躺一会儿,我去为阿暖姑娘烧些热水。”司季夏说完,也不待冬暖故有何反应或是问些什么,便已出了厅子,走去了篱笆围起的小院中。
冬暖故看了司季夏的背影一眼,这才往小屋走去。
屋子较旁边的厅子小去一半,倚着里处墙角摆着一张竹榻,同厅子里的方桌一般,竹榻的色泽已很是老旧,旧得好似随时都会塌坏一般,床头摆着两口漆着黑漆的大箱子,箱面上倒是干净,却不难看出上边有擦抹过的痕迹,应是司季夏方才刚擦过的缘故。
除此之外,屋里还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个漆皮剥落得很是严重的妆奁,妆奁上镶着的铜镜镜面比灯火还要昏黄,彰显了这是一间女子的屋房。
此时的竹榻上铺着暗红色的被褥,被褥很是冰凉也很薄,还带着浓重的久压箱底不用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却干净,即便褥子被面被洗得已经打了毛泛了白,却未给冬暖故丝毫嫌弃的感觉,相反的,这让她想到了寂药小楼里那已经被她换下塞到箱子里的那些薄被。
冬暖故将肩上的斗篷解下放到了床上,出了小屋再出了厅子,站在屋檐下看着木屋左侧的耳房里正亮着暗淡的黄光,有白烟从窗户溢出,耳房外的墙角摆放着木桶及扁担,那应当是厨房无错,而那从窗户溢出的白烟也应当就是司季夏正在烧柴。
如在寂药里一般,冬暖故并未打算靠近那厨房,而是抬眸看了一眼已然黑沉沉的天色,转身回了屋,从桌上的包袱里拿出从水月县带来的干粮,拂了凳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面对着屋门的方向慢慢嚼着寡淡的馒头。
他似乎……对这片山岭这个小院这间小屋极为熟悉,熟悉得好像这就是他的家一般。
家?冬暖故不由又看向那块写着“平安”的小木板,想着这曾经应该是一个很温暖的家吧,即便很是清贫简陋,即便她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
而司季夏与这儿,又是什么关系?
罢,他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她也无需猜测,事情该是如何便是如何,她并不想过问。
司季夏提了一桶温水给冬暖故,道是洗脸擦身用,冬暖故点了点头,司季夏一刻也不在她那屋中停留,出了屋后才对她道:“阿暖姑娘若是没事便早些睡吧,我睡对屋,阿暖姑娘若是有事就到对屋敲门唤我就好。”
冬暖故又点了点头,司季夏为她将屋门关上才提了厅子桌上的包袱到厅子右侧的另一间屋子去,才一走进去便立刻反手关了门。
这间屋子与冬暖故所在的那间屋子同等大小,却又完全有别于那间屋子,因为这边,除了一张窄小的竹榻外,再无其他任何东西,莫说被褥铺盖,便是连一盏灯一根蜡烛都没有。
司季夏拂净竹榻上的灰尘,将手中的包袱放了上去,继而解了肩上的斗篷也将它放到了榻上,如此,他身体的残缺曝露得异常明显,那空荡荡的袖管就这么垂搭在他身侧,了无生气。
忽见他面色陡然发白,与此同时见他眼神一寒,并拢竖直起的食指与中指在他的右肩心口及肩背腋下飞快地点了几点,尔后从衣襟里摸出一只深蓝色的瓷瓶,倾了一颗黑色的药丸到嘴里,咽下之后抬起左手死死按住右肩残断了手臂的地方,坐在竹榻边沿上深深弓下了身子。
他将身子弓低得几乎要贴到了大腿上,长发垂散在他脸颊边,将他的脸膛完全遮挡了起来,他身子轻微地抽搐着,他那紧按着右肩处的手用力得指关节泛白,看不见他的脸,却感觉得出他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极致的痛苦。
良久良久,他才缓缓坐直身子,没有点上一盏灯的打算,就这么低垂着头坐在床沿一下一下摩挲着自己的右臂残断处,好似如此能减轻痛苦般,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道:“娘,平安回来了。”
窗外的雪愈下愈大,伴着寒风打在老旧的窗户上,吹得窗纸鼓胀鼓胀,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破似的,也吹得老旧的窗枝吱吱呀呀响,在漆黑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大声,也更显得这座木屋的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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