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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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安武（第1页）

安武像座石像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头垂到肩膀下，眼里布满血丝，胡茬沿着腮帮子一直冒出到下巴磕上，使得他看上去像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在他面前的土堆里，是他亲手掩埋的岗巴。士兵们都躲得远远的，他们从来没有看到安武长子现一样，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此时的安武长子心中充满无限的悔恨和挫败，背负阿爸重托的他，一向把任务看得比天还重，只要是为了完成任务，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就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他这样一个不知道母亲是谁的私生子，能做得比祖平，比申加，甚至比任何一个部族里那些有王族血统的长子、次子更好。他长满老茧的手掌练出了精准的箭法，强壮的肌肉让他能单手托举野猪，他对人谦恭，严格遵守寨规，凡事追求完美，已经成为了年轻一代的榜样，成为了盘果头领的骄傲。

但现在，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用拳头亲手葬送了阿爸炼铁宏伟计划，他没办法原谅自己，他能想象到阿爸知道岗巴被自己打死后脸上的表情，他宁愿阿爸下命令处死他，也不愿意看到阿爸失望的眼神。可现在有什么办法，人死不能复生，他已经尽力去挽救那个该死的岗巴大摩师的生命，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他眼睁睁看着岗巴停止了呼吸，像睡着一样死去，直到尸体变得冰冷。

“你真聪明，”安武盯着土堆，似乎要把泥土看穿，看到里面躺着的岗巴，“你是想用借我的手终结你的生命，这样，谁也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炼铁。”安武的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我竟然相信了你的疯话？不过，”安武眼前浮现出岗巴被打两拳后仍然挣扎着站起来的样子，“我佩服你愚蠢的勇气，你是我见过最倔强的邑人。”

安武抬起头看看高耸的炉灶，炉膛里的火已经熄灭，残留的青烟从炉灶顶上冒出来被风吹散，就像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和付出一样，转眼间荡然无存。不管阿爸如何责罚，迟早都要面对，逃避不是安武的习惯，他振作起精神对着远处的士兵下令，“收拾行装，回森多大寨。”

士兵们像打了败仗一样，聋拉着脑袋，开始收拾散落在冶炼场四周的石锤，石斧，挂在树杈上被汗水打湿的衣衫。

“你们是死了阿爸还是死了阿妈，都跟我打起精神来。”安武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士兵耳边响起，沉重的脚步到处走，不断催促士兵们。

士兵们急忙加快了手脚，同时互相小声嘀咕，“长子可从来没这么骂过我们。”

“别说话，赶紧收拾。”同伴偷瞄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长子。

“我还以为这次出来可以立个大功，得到奖赏。”

“立功？这次回去安武长子如果被责罚，我们肯定也跟着遭殃。还能不能当土兵都不一定。”

“都怪那个邑人上师，太不经揍。”

“是你也扛不住长子的拳头。”

“现在好了，他躺在土里面舒服，我们这些……你看。”

“看什么，赶紧收拾。”

“我好像看到那个邑人摩师的坟头动了一下。”

“你眼花了吧，抓紧收拾。”

“不信你看，你……看、看、看……手、手、手、鬼啊——！”士兵指着岗巴的坟头的惊叫起来。

安武顺着士兵的手指猛回头，一只手正从土里伸出来。霎时他浑身寒毛倒立，岗巴是他看着端起，也是他亲手埋葬，绝对不可能起死回生，唯一的解释就是——诈尸。

“全体戒备！”安武高声喊道，同时拔出了腰刀。

土兵们刚开始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待看清楚后全都把铜刀握在手里，聚拢到一起，死死盯着那只伸出泥土的手，现场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安武双手握着铜刀，躬着腰一步步向坟头靠近。

突然，另一只手也从泥土里伸出来。有士兵被吓得哇哇大叫，安武也被惊得后退一大步。

只见那两只开始手在空中挥动，仿佛想抓住点什么。这个动作让所有人更加紧张，土兵们浑身绷紧，嘴里呼哧着冷气。

“不要拍，我们人多。”安武故作镇定地安慰士兵们，其实他的手也在微微抖。对付强壮的敌人他可以毫不畏惧，但面对死去的尸体这还是第一次。

坟头上的两只手开始往外推泥土，似乎想从里面爬出来。安武神色心中暗叫不好，他回头命令，“你们几个跟我上。”

士兵们的腿都在打着颤，没有一个人迈得开脚。安武只好独自走向坟堆，他浑身紧绷，握紧铜刀，做好随时攻击或者防备的准备。坟堆上的土被推得越来越高，眼看着尸体就要从里面站起来，安武头上的冷汗直冒，他完全没有把握手里的刀能够战胜这种邪魔。就在安武距离坟堆一两步远的距离时，岗巴晃晃悠悠终于站了起来。

安武已经来不及思考，他举着铜刀大踏步冲上去，大喝一声，对着岗巴迎面砍下。

“住手！”岗巴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安武的刀悬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