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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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瞳中倒影着的，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她不是陈阿娇，她分不清的。哪个是她的幻境，哪个是她所爱的穆希。他一呆，本来应该拒绝的话，在唇间打了个转，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她的笑颜，一瞬间如记忆里那阳光下的芍药般明媚。而这一点笑容，他从未在那个女人脸上看到过……&ldo;皇上……&rdo;他惊讶地一转身，看着匍匐在地的古装女子，赶忙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ldo;你叫我什么？&rdo;他眼神一闪，苦涩地笑道：&ldo;是你说的，不许我再叫你阿彻，要唤你皇上……&rdo;他一愣，知道她说的是真正的刘彻。心中痛得就像是有蚁虫在啃咬，他清晰地认识到，他不过只是个替代品。也罢，戏子的任务，就是演好观众想要看的戏。他的观众，永远只有她一个人。&ldo;不用唤我皇上，你知道的，这世上，也就只有你可以唤我阿彻了。&rdo;他把她环在怀里，低低地在她耳边呢喃道，一如十年前他登基的那一晚，说出来的话一样。她柔顺地倚在他的身上，发香宜人。&ldo;阿彻，你为什么不爱我了？为什么要爱其他人？&rdo;你不是说过，要造一间金屋给我吗？&rdo;她喃喃低语地问着。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质问。因为她问的人，不是他。他只能扮演她深爱的那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永远也演不来那个人的心。他这么用心地扮演她希望的那个人，结果却还是不行吗？他不想这样，起码……这一次，他不想再输了！他暗暗咬牙，没发觉他面前的裴颖放下手中的碗筷，有点担心地看着他。&ldo;希，你最近好像不一样了？&rdo;她疑惑着蹙起秀眉，轻声问道。&ldo;哦？哪里不一样了？&rdo;他变化自如，勾起唇角，连笑容都完美地无可挑剔。她低着头，把玩着桌布，有些怯懦地嘟囔道：&ldo;你最近……对我有点太好了……&rdo;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他知道她的意思，按照穆希的个性，每周来见她两次就很不错了，而他现在几乎天天来。穆希以前不愿意陪她逛街，他现在愿意陪她走到她脚疼。穆希以前不愿意留下来陪她吃饭，他现在愿意吃完饭还替她刷碗。穆希以前不愿意听她发牢骚，他现在愿意听她一直说下去……他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了，她需要的，是以前幸福的生活，是一个和以前穆希完全一样的人。但他做的有些过了。&ldo;怎么？对你好你还不满意了？&rdo;他说得有些委屈，但心底却掩不住地感到得意。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轻易放手，他不要做刘彻，更不要做穆希。如果努力成为别人也得不到幸福的话，那就让他做回自己，从这些被他扮演的人身上抢来属于他的幸福！&ldo;不是，只是太幸福了……有点不知所措……&rdo;她的眼神中透着迷茫和不安，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不想想起什么。他站起身，把她纠结在一起的手指一点点地分开。&ldo;不要不知所措，以后，全部都要想着我，好不好？别再和别人说话，我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rdo;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他开始好奇，越伴着她，就越好奇阿彻为何可以把她丢在空旷的宫室内不闻不问。他一连好几个晚上，都在她入睡以后，悄然来到宣室殿，站在那里，遥看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明明和他相貌一摸一样，但看着他每天批阅竹简光是搬运就是要累坏好几个内侍，一连几天彻夜不眠地大礼政事，他迷茫了。看着他指点江山派兵讨伐匈奴，看他召见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亲自策问，看他外施仁义实行德治，同时又用严刑峻法治理国家……未央宫中的那个人，已经不是那个在下朝后会摔桌子摔椅子，痛斥某个臣子给他穿小鞋的少年，现在的他，只稍冷冷的看过去一眼，所有人噤若寒蝉。也已经不是那个会赖在她怀中非要亲手给她画眉的男子，现在的他，只需勾勾手指，便会有好几个宫女上前服侍。现在的这个他，是个真正合格的皇帝。高高在上，孤家寡人。夜如何其？夜未央。未央宫中，总会有长期不灭的灯火辉煌。说下&ldo;金屋藏娇&rdo;誓言的那个人，已经长大。他的世界里变得更加广阔，而她却只能停留在当年的种种美好中不能自拔。呵，多傻的女人……明明知道真正的他永远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却还是把他唤醒，换一个美好却虚幻的梦。可是，这样也不错，既然那个刘彻选择了更宏大的目标，那就由他来守着她好了。这么想着，他踏着轻快的步子从未央宫里回到椒房殿，迫不及待想回到她身边。然而当他推开那扇气派的宫门，迎接他的，是一句冷冷的问话。&ldo;你去哪里了？&rdo;她坐在椒房殿中，用那双细长的凤目淡淡地瞥向他。这种眼神，是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看向她的婢女、她的随从时，那种居高临下、傲视一切的眼神。他接触到她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瞬间浑身冰冷。她看着那个和刘彻一模一样的男子，眼里却清醒得叫他害怕。原来一直沉浸在幻境中的，不是她，而是他。&ldo;为什么你分得出来？&rdo;他苦涩的问道，他明明扮演得非常完美。他拥有和他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型，一样的记忆。除了没有影子，除了别人看不见，但在她的眼睛里，应该和那个刘彻一模一样。她缓缓地走近，在离他只有寸许的地方停下，淡淡地说道：&ldo;他现在对我，会自称朕了，虽然他以前从来不这样。&rdo;&ldo;那我也……不，那朕也……&rdo;她抬起头，眸子里含着某种他看不懂也看不透的悲哀，她的眼神突然又变得柔和起来。她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颤声道：&ldo;别改，你别改称呼。我知道的……是他变了，可我不想你也跟着变，你只有一直是当初的那个他……就好了。&rdo;他忽然沉默了下来，他知道了，他确实模仿的是他所爱的那个刘彻，但她却依然盼望着那个已经改变了的刘彻回心转意。她幽幽的声音此时传来，&ldo;你和他很好分辨啊……他看向我的眼神里，从来没有你这样不加掩饰的炽热……&rdo;他想伸出手去，把近在咫尺的她拥在怀里。当他不能。因为他知道，在她心里的，从来都不是他。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一次，他要裴颖心里的那个他，是完完整整，真真正正的他。他听见裴颖的手机响起来，她接通了电话，似乎在跟对方说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机，看着他欲言又止，她怯怯地唤道：&ldo;希……&rdo;&ldo;怎么了？&rdo;他靠在沙发里，抬头看着她。这种怯弱的神情从来不会出现在阿娇脸上。她一直是个高傲、清醒、冷酷的女子。两千年前，他赢不到她的心。但裴颖，这个软弱无能的女生，他自觉胜券在握。这些日子里，他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身边，故意占去了她所有的时间，不让她去上课，不然她和朋友逛街，出去也只能是和自己，怪不得她的那些朋友感到疑惑。&ldo;她们……她们说，我可能是精神上有毛病，还劝我去看医生……&rdo;她局促不安。&ldo;胡说，她们凭什么这么说你？&rdo;他皱眉。&ldo;她们说，你是我幻想出来的。&rdo;她忐忑的看着他，不敢靠近。那是因为你那些愚蠢的朋友都看不到我！他嗤之以鼻，伸手把她拽到自己身边，&ldo;幻想出来的？那你自己捏捏你的脸，看痛不痛？&rdo;她还真在自己脸上狠狠捏了一把，然后痛得一皱脸，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ldo;乖，别瞎想了，你的那些朋友，是嫉妒你幸福。&rdo;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谎言。她既然分不清真实和幻境，那何必让她分清楚？让她过得幸福，不就是他的任务吗？&ldo;是吗？&rdo;她半信半疑，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开始奏起优美的乐曲。他把手机拿起来，眼角瞟到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名字，居然是穆希。看来关于她的流言，还是传到她耳中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是谁亲手推开她的？何必又来招惹她？他很自然地按下拒绝键，拆掉电池。乐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