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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前暗伤自己不能嫁给宋太子时,便是明知这亦是形格势禁,又哪来此时这侃侃而谈的淡定从容,阮慈笑道,“你说的这些,确实也都是真,但我只听出一个意思,那便是姐姐心里已经不欢喜他了。”
阮容随手抄起榻上的竹夫人,向阮慈丢来,怒道,“你就专爱和我胡搅。”
以两人此时身手,这竹夫人万无砸中的道理,阮慈伸手一指,将竹夫人定在半空,阮容双手掐诀,在气势场中和阮慈争斗起来,要用法力将竹夫人纳入自己控制之中,两股灵力在空中你来我往,还要顾着不可将竹夫人损毁,两人抢着抢着,倒是抢出趣儿来了,那竹夫人在房中飞来飞去,齐月婴开门进来,就见一个竹夫人扑面而来,她伸手要拿,竹夫人往地上一落,猛然飞入阮慈手中,她得意道,“容姐,我算到了月娘来后的变化,我赢了。”
阮容已又是那贞静从容的模样,伸手拿起茶杯,轻呷一口,淡然道,“这竹夫人,最终不还是砸在你身上了吗。”
这游戏怎么算赢,两人的确没有明确约定,刚才竹夫人落入阮慈手里,势头的确也很沉猛,说是砸去的也并无不可。阮慈想了一转,本不是好胜的性子,也就一笑了之,指着阮容道,“你只是不愿答我的话罢了。”
阮容白她一眼,齐月婴笑问道,“什么话儿呢,可是在说无垢宗的事?”
两姐妹也自然就不提宋太子,谈起阮慈在无垢宗的见闻,齐月婴道,“此事的确蹊跷,从前我等出门历练,也有结识无垢宗道友,甚或上门拜访,无垢宗山门倒的确是那般模样,他们庇护四国,并不主动收徒,四国之中,自然有虔诚弟子前来朝圣,遇有因缘禀赋皆厚实的便收入门下,其余百姓也都善修佛法,只愿来世能重回此地,四国内佛宗林立,百姓一生之中,总有数年要入寺修行,可以说是一方佛国小净土了。佛门盛宗治下多是如此,确实要比我们玄门庇护的国度要平和许多。”
在中央洲陆,没有法阵维护,没有仙师清理妖物,凡人国度根本无以为继,因此这庇护的确是实实在在的一层关系,并非收取一些供奉,维系名义上的尊崇关系便叫庇护,但玄门很少干涉凡人国度的兴衰更替,譬如上清门庇护的九国,便时有改朝换代之举,九国之间也一样养兵练兵,更大量培育体修、低阶修士,一来维护边境,时常要跨越护国法阵出外击杀妖兽,减轻法阵所受压力,二来也可觅机扩大国土,削弱其余国度的实力。因此虽然是凡人国度,一样是兴衰不住、动荡不休,唯有能有后代不断入选上清门仆僮的家族,能兴旺得长久一些,但亦少有万年来常兴不败的家族。
若是从前,阮慈难免要生出疑惑,但此时经历多了,却也知道对宗门来说,这般动荡并不一定就坏,如佛门治下一般,亦未必就是好。便是凡人,也要视生平遇合与性格而定,佛门治下如此安定,那出生时的地位,大约一辈子也难以变化,若是生为贱业,想要改变命运,便只能往灵山朝圣,久而久之,信民自然虔诚无比,将灵山视为唯一归宿,甚至轮回之后都想要回到此地。倒不像是上清门治下九国,若是能人,自然可以找到机会改变命运,便是对修士仙师,也是狡诈提防,将其看做是可以博弈交易的存在。而这般的代价,自然便是愚钝颟顸之辈,怕是难以存活繁衍。
这两种日子究竟孰优孰劣,阮慈说不上来,她自己是在动荡中出生,也是在动荡中获取了这般因缘,但也因为动荡失去所有家人,对这动荡既有反感,又有眷恋,至少动荡意味着生机,而那佛门净土之中,除非所有人都能修行超脱,否则又何尝不是对底层最大的不公。
这些种种思绪,也是如今有了这些见识,才能滋生,阮容却和阮慈不同,生来没有一日安宁,因此虽不解无垢宗的变故,但却对佛门小净土十分好奇向往,道,“也难怪百姓们都想要只在此地轮回,我在门内,听婢女们说起九国的日子,一样是动荡难安,能托生此地,对百姓们来说,已是大幸。”
齐月婴微微一笑,道,“小师叔说得是。”
阮慈却是不以为然,但要细说解释,又觉得阮容未见她所见之事,会这么想倒也正常,便道,“姐姐日后见得多了,便知道也不是这样简单的。”
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对,回味一番,忙‘呸’了一声,“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说这句话,怎么如今倒自己说起来了。”
阮容接口道,“可见这话是听着不中听,但说的时候很畅快的。”
众人均发一笑,齐月婴又道,“虽是山门如此,无垢宗因所持本经的关系,一向也比较朴素,但当时听人说起,山门内也少不了浮山飞阁,几个菩萨境高僧,亦建有小净土,入口便在大阵之内。如何此次前往,所有小净土入口全都掩去无法感应,菩萨高僧,一样在禅房中打坐居住。就不知他们是出了甚么变故,又是要修甚么特殊法门,这才改弦更张至此。”
又取出一枚玉简,将阮慈今日所言全都记录其中,尤其是她交还僧秀所见,其余人也的确未曾参与,道,“此事还要早些报给恩师为好。”
阮慈提醒道,“别忘了僧雨问你要场地费的事。”
齐月婴道,“这个倒是早几日就飞剑传书告知了的。”
她将玉简附上飞剑,推窗送出,回身言道,“我等出门在外,虽说每日报平安书信,师门未必都看,但在做弟子的来说,只有过分疏懒,哪有过分殷勤的呢?”
这一语说出,阮容还可,阮慈却是不禁见贤思齐、自惭形秽,想到王真人对自己,自然比齐月婴的师父对她要好,但自己出门以后,别说请安书信,便是只言片语都未曾捎回,偶尔想起师父,也没什么好话,不仅有些惭愧起来。起身道,“明日月娘发信以前,告诉我一声,我也给紫虚天写封信去。”
回到自己房中,提笔想了一回,却是连墨都干了,也不知写什么好,只好草草书就一篇,道,“恩师在上,弟子很好,恩师好么?天录好么?英英好么?我那些仆僮从人可还听话?弟子在外见了许多新鲜事,不过师尊应该都曾见过,只是未与我说,因此我也就不说了。也有许多感悟,但师尊应该都经历过,所以一样也就不说了。”
咬着笔杆想了半日,又添了一行字,“我在无垢宗坊市买了一罐禅茶,师尊应该也喝过的,但我还是买了。无垢宗有许多变化,但月娘都在玉简中说了,师尊应该也能知道,我就不多言了,免得师尊嫌我啰嗦。”
说到这里,实在无甚可写,好歹也勉强凑了半页,便算是写得了。换了一张纸来给天录写,却是倚马千言,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光是英英就问了一整页,好容易收住笔锋,将信封好,寻到齐月婴交代过了。想要回房调息,又因为这封信寄出去之后,心里便不由多了一份对回信的期待,心绪一时也是难平,回房片刻,还是忍不住去找阮容说话。
在飞舟之中,灵力随时变化,调息倒还能勉强,但却不宜修行,因此筑基修士多数不会远行,楚真人所说‘金丹之后,琴棋书画总要学会几样’,也是因此。修道人又无需睡眠,一旦出门,动辄数月,长则数百年的行程之中,总要有些喜好打发时间。否则便和阮慈这般,只能觍着脸抱着门板,探出一双眼鬼鬼祟祟地瞧着阮容动静。
阮容盘膝榻上,正是闭目养神,晾了阮慈一会,方才没好气地道,“进来罢,怎么还是这般朽木尘梁样子。”
在宋国,因没有水,并无烂泥,煮玉为饮、烹稻为食,更无扭股糖这样的吃食,说人没形没状,多数是说像那无人居住的空屋之中,倒地歪软的梁木。这在宋国是极可惜的事儿,因为梁木都要从别国运来,还要加持符咒,十分难得。阮容这遣词造句,如今非阮慈、阮谦、宋太子三人不懂,便是宋国此时,五十年已过,山清水秀,时移世易,如今的百姓哪里知道这词儿?
阮慈心中柔软,挨着阮容坐了,伏在她膝上出了好一会神,才问道,“容姐,你如今心里真是一点都不欢喜宋太子了么?”
阮容道,“你怎么就惦念着此事不放了?如此在意,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了些甚么事儿?”
阮慈转转眼珠,笑道,“我都成亲了,哪里没有事儿呢?”
阮容还未知详细,阮慈便将自己和瞿昙越的事删减捏造了些许,说给她听了,又道,“这越公子娶了一百多个夫人,也不多我一个,能和我连上因缘,将来自然便可以与姐姐合作,我成亲时固然并非十分情愿,但因果已立,他毕竟也照拂我不少,若有机会,还是要将他引见给姐姐。”
出行在外,谁知道有没有大能暗中关注,阮慈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阮容听了也道,“难怪前几日月娘突然说起玄魄门的事。”
她眉头微蹙,显然不喜玄魄门作风,旋也叹道,“入道以来,只觉得修者的人伦婚姻,与我们凡人都是迥然有异,想来这也是一桩了。婚姻之约,在凡人来看,自然希望双方情投意合、长相厮守,开枝散叶,对修者来说,却仿佛只是结盟所用,婚姻双方所结因果,想来要比友朋牢靠多了,要说有什么情念牵扯其中,却是未必。有情,因缘便更加紧密,无情,因果也仍在那里。”
阮慈道,“正是如此,我有时也想,修者已处处不同于凡人,那情念最终是否也有一日将修得不同凡人,否则,凡人的情念,对修士来说,其实处处都是妨碍。对凡人来说,喜欢一个人,便是盼着能时时和他一起,一旦离开,相思之苦便很是扰人,看那诗文中记载,甚么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甚么为伊消得人憔悴,竟是连正事都能妨害。但对修士来说,一闭关便是数十数百年,而且修行之时,心湖不染纤尘,物我两忘,方能入定,若是重情之人,怎能如此?怕不是修为难以进步,终是中道陨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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