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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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读书人（第3页）

读书人书桌上常点着这么一盏荷花灯，古朴风雅，取日后摘取金莲之意。许多年前，6谦的书桌上，也有这么一盏。

那时候常武县中，6谦也常在春夜里点灯夜读，母亲怕他饥饿，于是在夜里为他送上蜜糕。6瞳趁爹娘没注意偷偷溜进去，一气爬上兄长桌头，理直气壮地将那盘蜜糕据为己有。直气得6谦低声凶她：“喂！”

她坐在6谦桌头，两只腿垂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振振有词地控诉：“谁叫你背着我们半夜偷偷宵夜。”

“谁宵夜了？”

“那你在干什么？”

“读书啊。”

“什么书要在夜里读？”6瞳往嘴里塞着蜜糕，顺手拿起桌上的荷花灯端详，“多浪费灯油啊。”

少年气急反笑，一把将铜灯夺了回去：“你懂什么，这叫‘青灯黄卷伴更长’，‘紧催灯火赴功名’！”

紧催灯火赴功名……

6瞳垂下眼帘。

今日见到的那位吴有才是读书人，数次下场。

倘若6谦还活着，应该也到了下场赴功名的年纪了。

父亲一向严厉，这些年家中堆满的书籍，应该也如这吴有才一般无处落脚。常武县6家桌案上的灯火，只会比当年春夜燃得更长。

但6谦已经死了。

死在了盛京刑狱司的昭狱中。

6瞳忍不住握紧掌心。

银筝曾帮忙替她打听过，刑狱司的死囚与别地一样，处刑后若有家人的，给了银子，尸骨可由家人领回。没有家人的，就带去望春山山脚的后山处草草埋了。

6瞳后来去过望春山山脚的那处坟岗，那里乱草连绵，到处是被野兽吃剩的人骨，能闻见极轻的血腥气，几只野狗远远停在坟岗后，歪头注视着她。

她就站在那处荒地里，只觉浑身上下的血骤然变冷，无法接受记忆中那个潇洒明朗的少年最后就是长眠于这样一块泥泞之地，和无数死去的囚徒、断肢残骸埋葬在一起。

她甚至无法从这无数的坟岗中分辨出6谦的尸骨究竟在哪一处。

他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去了。

院子里的蝉鸣在耳中变得空旷荒凉，夏日午后的日光来势汹汹，横冲直撞地漫上人脸，冰凉没有一丝暖意，像一个令人窒息的噩梦。

直到有人声从耳边传来，将这滞闷梦境粗暴地划开一个口子——

“6大夫，6大夫？”阿城站在院子与铺面中间的毡帘前，高声地喊。

6瞳茫然回头，眼底还有未收起的恍惚。

在院子里洗手的银筝走了过去，将毡帘撩起，叫阿城进来说话：“怎么啦？”

“铺子里有人要买药茶，外面桌柜上摆着的药茶卖光了，杜掌柜让您从仓房里再拿一些出来。”

“仓房”就是院子的厨房，6瞳有时候会多做些药茶提前放在箱子里，省得临时缺货。

银筝应了，一边依照往常般问了一句：“记名的是哪户人家？”

近来6瞳让立了册子，来买药茶的客人统统记了名字，杜长卿曾说这样太麻烦，但6瞳坚持要这么干。

小伙计闻言，喜形于色道：“这回可是大人物，说是审刑院详断官范正廉府上的，此刻就在铺子外等着！”

银筝正要去厨房的脚步一顿。

6瞳也骤然抬眸。

观夏宴明明还有一段日子才开始，就算董夫人愿意在宴会上帮忙提点，等范正廉的妻子赵氏上钩也需要好一段日子。

她已做好了耐心等待的打算，未料到许是上天见她6家凄惨，竟让这好消息提前降临了。

阿城没注意到她们二人的异样，心中犹自激动，审刑院详断官范正廉，那可是京城人人称道的“范青天”！谁能想到他们这出偏僻医馆，如今连范青天府上的人都慕名前来买药，这要是说出去，整个西街的商贩都要羡慕哩！

小伙计说完了一阵子，迟迟不见6瞳回答，这才后知后觉地察出不对，“6姑娘？”

“不用拿了。”

阿城一愣，下意识看向6瞳。

女子站在桌前，望着桌角那只青铜夜灯，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似有一闪而逝的哀痛。

良久，她才开口。

“告诉范家人，药茶售罄，没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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