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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伏晏侧首,看着她徐缓地道:“可是阿谢,你尚没有告诉我,今早你为何要那般强硬地拒绝我,”他的唇边浮现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这并不只因我们尚有未言明的芥蒂罢?”
猗苏颤抖了一下,慌忙别开脸,却明白伏晏都已拿出足够的诚意,自己不可能对此避而不谈;嚅嗫了片刻,她才低低地说:“有点太快了,我很害怕。”
说着,她回转身,左手五指扯着伏晏大氅的襟口,对着他的胸膛低眉垂目地轻语:“就如同在做梦一般,我真怕突然就到了梦醒的时候。”
“你又是在害怕什么?”伏晏的声音很温和,响在她的耳畔,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循循善诱,要将她潜藏在心底的话尽数勾出来。
猗苏深深地低着头,呼吸逐渐急促,犹如心底的这情绪太过激烈,澎湃到了她无法自抑的地步。她拉着伏晏衣襟的手指捉得更加紧,好像要凭借这触碰在情绪的狂潮中站稳,维持神识的清明。
伏晏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不给她再退缩回去的余地,却也没有再进逼的意思。他在等待她从坚硬的壳里脱身,将一直以冷色遮掩的部分展露在他面前。不论那底下会是多么晦暗的颜色,他都会接受。
可谢猗苏一直太小心翼翼了,极少将这部分自我露出半点。伏晏甚至不能确认自己方才的坦白,是否真的能换来她投桃报李。他也明白,她的过去并不比他要光彩,甚至只有更为丑恶。他也感觉得到,谢猗苏对连同生前事在内的自我,除了严苛的防备,更有难以言说的恐惧。
伏晏已经做好了任谢猗苏今日就此退缩回去的准备。
他毕竟不想逼她太紧。
可猗苏却在这时开口了,声调发紧,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但她到底还是将字句吐出口:“我害怕会配不上你的付出。”
“你为我做到那种地步,我很欢喜,很感激,却也……很害怕。我害怕我配不上你的付出,会让你失望。”她徐徐抬起头来,神情复杂地与伏晏对上视线。
她的眼凛凛的如同秋水,双唇微分,分明是欲泣的神态,却又莫名显得凉薄,并不十分娇弱。兴许是她的眼神到底还是太冷锐了,好像已有霜结在里头,即便有桂叶月露的美姿仪,也难以与菱枝的孱弱联系在一处。
这么一瞧,谢家四娘的高傲与冷漠似乎从未消失过,只不过被她妥帖地藏起来,不曾露出端倪。
猗苏的重重心防随着这两句坦白剥落而下,她自己也仿佛觉得冷,抖了抖,却摇摇头拒绝了伏晏进一步的触碰和安抚,反而以一种近乎漠然的声调继续说:
“况且,尚有一事我不得不说清楚。即便你并不在意血脉,可我化戾气而生,未必能有子息。”
她顿了顿,笑得惨然:“这你也不在意么?”
伏晏微微一怔,随即淡声道:“我不在意。嫁娶之事,于我而言本不是为了繁衍血脉。更不用说,我不觉得自己会是个好父亲。”他向后一靠,口吻闲闲的:“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让伏氏在我这里断了也是好事。”
猗苏眉眼微舒,释怀了些许,但表情仍旧僵硬。
伏晏便倾身吻了吻她的头发,轻声说:“你也不必心存负担。你我之间不是交易,付出多少便定要苛求同等的回报。因此并无配不配得上之说。”他的声音里有宁定的笑意,听着便让人缓缓安稳下来。
“而且,你若忧虑的是我与母亲的关系,我必须承认,那般行事不全是为你。也是为了我。”伏晏说着松开与猗苏紧扣的左手,轻抚她的脊背。猗苏定了定,最后还是任由他将她揽入怀中。他便垂首,贴着她的耳廓温言道:“我不可能,也不愿再任由母亲摆布,我要作为我自己而活。”
猗苏听他这般许诺,不由将脸在他颈窝轻轻磨蹭了一下,嗔怪般地软声说:“你这么说……只会让我比意料中更喜欢你。”
她仰起脸庞,一双幽夜似的眼仍旧深而黑。她换了声调,轻轻地念:“伏晏,这也让我很害怕。”
伏晏眉头一拧,手指拂过她的眉眼,无言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猗苏便自弃似地笑了,开口声音靡哑:“我怕爱上你就意味着重蹈覆辙。我的嫉妒心很重。万一出现什么威胁到我的人,我又会……又会变成过去那样,控制不住自己,再次崩溃,毁了自己也毁了周围人。”
室中有片刻的寂静,夜色在不知不觉已然潜入梁父宫的每个角落,捉住了这片刻的机会,让那以夏风虫鸣谱就的低吟从门缝里爬进人心头,伴着婆娑的树响,唤起什么迷蒙的心绪。殿中的灯火莹莹,愈发照出了外头的黑。
猗苏听着细碎的声响,看着烛焰颤动,就有些走神。可伏晏却在这时开口了。
“我相信你,阿谢,你不会犯同样的错。”伏晏用下巴蹭了一下她的发顶,一触即离,“而且你也应当相信我,你不会因为我而感到不安。”
猗苏因伏晏从容却也情深的这番话心旌摇撼,不自禁伸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呜咽般地喁喁:“抱歉……说是要你对我有信心些,其实我也……”
伏晏哧地笑了,声音里攀上淡淡的、善意的嘲意:“不曾想,我与你其实同样的不自信。”
猗苏缩了缩,叹气似地道:“亏你说得出口。”
伏晏目光灼灼,唇角一勾,吐字的声气含笑:“阿谢。”眼瞧着便似乎要凑上来。
两人关系乍冷还暖的时分,最是需要做些温存事来抚慰,可猗苏却在他胸口虚虚一撑,将他的动作止住了,半撩了眼帘轻轻地道:“正因为我喜欢你,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对冥府、对未来的筹划。即便我不能对你的事业有所裨益,至少让我明白你的想法。”
她咬住了嘴唇,像是感到有些难以启齿般地嚅嗫:“我很贪心,我还想成为最了解你的那个人。”
伏晏的目光愈加明亮,那热度好像足以令琥珀重新融成松脂,将她的倒影整个包裹进去,定格在深处再不更易。他噙着笑缓缓陈述:“你既然有这心,不妨便从改制一事说起。此番虽然瞧着事起仓促,但这其中细节是在叔父卸任前便拟定的,我不过略加增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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