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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城是出了名寸土寸金的地界,但在顶中心位置的个园却坐拥着五亩大的竹林,可见谢家在西京城的位置,而这位谢家元君在谢家又是什么位置。
竹林深处是一座六角方亭,上题‘青波亭’,燕宁想取的应该是风动青竹浪随波的意思。
秦倾身边两个倒是很机灵的人,赶在他们前面到了青波亭,等燕宁到亭中坐下的时候,红泥小炉上头已经烧上了茶水,桌上摆了一碟栗子糕,一碟红豆酥,还有一碟瓜子,都不知道是哪里变出来的,看得她直愣神,回头看着秦倾直愣愣地喃喃说道,“你还说你自己不是个讲究的人”
秦倾气得开始磨牙,有些恶狠狠的说道“是,我是顶讲究顶享受的人了,所以你要不要吃,新鲜出炉的栗子糕,你不要,我可全吃了”
燕宁一把抱过栗子糕的盘子,一副饿狼护食的样子,秦倾本来有些气恼,可看着看着她这副样子,突然就笑了,只觉得自己被她带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算了,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呢,平白让人笑话。
脚步减缓,慢慢走向青波亭,在亭中坐下,一旁的燕宁百无聊赖地吃着糕,嗑着瓜子,好在燕宁在外头还算讲究那么一点体面,让这整幅画面只觉得天然,倒不让人觉得粗鲁,大抵年岁还小的缘故,只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秦倾也慢慢找回了理智,她还是个孩子,不能和她一般见识。
一旁的红泥小炉上,茶水已经腾波鼓浪到了三沸之时,秦倾往里头又加了一瓢水止了沸,然后取了茶汤,替她斟上,推到她跟前,有些好笑地说道,“你就着茶水吃,没人和你抢”
“我寻思着,镇北王妃出身谢府,才学渊博,镇北王也是一代儒将,怎的你倒是喝茶如灌水,倒浪费了我辛苦寻的好茶,真是牛嚼牡丹了”
燕宁懒洋洋地喝着茶,见碗盏空了,颇为不客气地点了点桌子。
秦倾提过茶壶为她续上茶,听她娓娓道来“这事儿吧,讲究可大了。嗯,比如我想讲规矩的时候世子一定挑不出我的错来,可是经过世子昨夜莲池旁的教诲,我突然有些顿悟了,觉得这样活着有些憋屈了,所以我决定变通一些,我不想讲规矩的时候,也就不讲了。可怜世子殿下了,现下是我不想讲规矩的时候”
秦倾挑了挑眉,合着还是他的问题了,他心底也觉得燕宁这样鲜活的样子真的极好,但嘴上却还是浅浅回了句“歪理”,随后为自己也斟上一杯茶细细品尝起来。
谢元慈回到个园的时候,见青波亭中也就只有燕宁和秦倾两人,身边随侍的都极有默契的退下了,燕宁吃着糕点就着茶,懒洋洋地样子,眼睛也懒得抬一下,而秦倾也品着茶。
两人没有说话,就这么各喝各的茶,可谢元慈却蹙了蹙眉,第一次觉得红色和白色在这一片竹林之中这样抢眼又和谐,心底莫名有些不大痛快。
燕宁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去,正是谢元慈走了过来,随手将杯盏放回石桌之上,脸上换上一抹得体端庄的仪态,身子也缓缓坐正,一套动作倒是熟练异常,行云流水,摆了摆手说道“哦,谢元君到了?不若过来吃盏茶”
人小鬼大的家伙,谢元慈眼中暗了暗,她在他这个亲舅舅面前倒是比在秦倾面前还要拘谨一些。
秦倾被她现下一副名门淑女的样子逗乐了,眼中笑意更胜,噙着笑说道“元君是主,我们是客,哪有客人给主人准备茶水点心的道理。知道的是我们不见外,当得一个从善如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谢家的人不懂待客之道呢”随后招来了相月,将桌上的茶盏小炉吃食全都收了起来。
燕宁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而且她现下确实吃得有些饱了,乖巧地没有说话,随着秦倾的话点了点头。
谢元慈突然笑了起来,他其实似乎是不大爱笑的人,这样灿烂的笑意反倒让人在五月的初夏里头生出一抹寒意。
燕宁打了个寒颤,打算将自己隐身到底。
而此时谢元慈深深地看了眼秦倾,笑着说道“多谢世子体恤,一直听闻世子府上的扶桑茶堪当当世一绝,从不在外流通,多少人想要一品也无处寻得,本想今日能有机会,但看来元慈今日是没有口服了”
随后拍了拍手,后头立时有人送上了茶水点心。
秦倾没有接他这句话,只是笑了笑,将新送上的茶水往燕宁这边推了推,好在涉及人情往来的事情上,燕宁似乎思绪有些直,并未听出来什么,也可能是在想些什么,并没有听到刚刚的话。
燕宁想着,毕竟谢家和她还沾着亲带着故,那求人这件事就当得一个干脆利落,此时天光正好,人凑得也齐,适合谈正事。
“世家门阀之所以成为一方望族,不管是琅琊王氏、博陵崔氏还是范阳卢氏,靠的都是扎根政权,拥有自己的政治领地和政治资源,可如今南朝的官场之上,可有半个谢家人的影子?谢元君,谢家,要亡了,你该当如何”
谢元慈被她突如其来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提问问的有些懵,思及她登门时信上提及的事情,心中微微沉了沉,如果她信上说的是真的,那谢家的麻烦也就大了。
不过她这样弯弯绕绕地,也不知道求得是什么,谢元慈不敢大意,面上不动神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问道,“我倒也有一事请教郡主,想问一问郡主,封疆之吏,守土藩臣,责在代天子行事,镇北王府戍守边关,护卫一方,如今镇北王府权势鼎盛,敢问郡主,这燕北,是燕家人的燕北,还是秦家人的燕北?若是燕家人的燕北,那镇北王府要亡了;若是秦家人的燕北,那镇北王府也要亡了,横竖不过一个亡字,郡主该当如何?”
这也是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亭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秦倾看了燕宁一眼,随后向谢元慈点头致意,然后退出了青波亭,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等到秦倾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谢元慈叹了口气,他似乎提前体味到了女大不中留的味道,“你对秦倾倒是信任,这样把谢家置于油锅之上的问题,当着秦倾的面就这么问出来了,在郡主心里,谢家是不是半点位置也没有”
燕宁静静地没有说话,也不理会他语气中隐隐的暗讽,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认真想了之后的回答,摇了摇头。
说道“对秦倾,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太聪明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抽丝剥茧的也都会知道,好在,世子教养极好,会谨遵一个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有关谢家与镇北王府的大事,他不会随意探听,元君不必担心。”
燕宁抬头看着谢元慈,虽是挂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看着略有些勉强“至于谢家于我心中如何,全部仰赖我于谢家心中如何”
“诚然,今日来找谢元君,确实是有一件正事相求”
谢元慈冷笑一声,似是有些气着了,看着她说道,“但说无妨,我倒实在想听听,什么事情值得我的外甥女这样弯弯绕绕地来求我,来逼着我开口”
燕宁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听闻世子曾赠予元君两株玉菩提子,现下镇北王府中有人也中了寒夜水仙之毒,急需此药医治,恳请元君赐药,燕宁愿以信上所附作为回报”
谢元慈手上一顿,有些急,但又仔细想了想,心下稍安,如果是镇北王妃或是镇北王,那燕宁一定不是现在这个反应,让她着急又不至慌乱,且不能言说身份的,那多半是镇北王府那位二王爷,卫北将军燕怀仁了。
谢元慈只觉得有些悲凉,他们阿宁,似乎活得太过清醒,哪怕是姻亲,还要使劲儿想这样利益交换的法子,也真是难为她了,话中带了讥讽。
“原来,累得郡主拐着弯的绕圈圈,就为了求上一颗草药?玉菩提子府上确实有,就藏在这琼玉楼中,晚点你走时我会让你给你送过去让你带走,参照秦倾世子的教导,是用寒玉盒子封住的,药效不会有损伤。但是燕宁,血浓于水,我是你的亲舅舅,你问我取个药草都要这么一波三折,弯弯绕绕地,实在让人心寒”
燕宁起身福了一礼,“多谢元君赐药”
谢元慈只觉得她这副模样看得人眼睛疼,陌生又疏离。
只听燕宁微微低垂着脸,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若是以谢家嫡长女谢轻黄的女儿,你谢元慈的外甥女的身份站在这儿,那我自然有什么说什么,这是家事。可是,我的母亲,已经被剔除了谢家的族谱,我刚刚已经说了,我怎么看谢家,全仰赖谢家怎么看我。”
她抬起脸,眼神很是平静,可似乎深处还是带了浓浓的控诉的,她说“我母亲每每回来被谢家扫地出门,我的外祖父谢直一见到我就让我滚,难道我还恬不知耻地以谢家外孙女自居吗?小舅舅,这是什么道理?所以谢元君,我们这样挺好,我给你一个救谢家于水火的消息,你给我玉菩提子作为报答,我们这样两清,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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