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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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握住莺哥的手，集中jīng力感受她的神思，好进入魇住她的梦境，虽是第一次用鲛珠来做这件事，倒并不觉得费力，大约因是死者，比以生者之躯休习华胥引的前辈们少了对人命的执着贪yù。眼前凭空出现一条黑暗古道，梆子声声，三途河旁结梦梁，大约这就是通往莺哥梦境的结梦梁。我深吸一口气，正要一脚踏进去，手忽然被握住，耳畔响起低低的一声：&1dquo;阿拂。”我愣了愣，想松开握住我的那只手，却已来不及，声声梆子消失在暗夜尽头，转瞬已进入莺哥的梦境。

  我们置身在一个完全不知名的地方，我抬头看仍握住我右手的慕言，半晌，道：&1dquo;你怎么跟来了？”

  他微微挑眉，目光放在前方，是一处深巷，巷子两旁俱是黑墙青瓦的民宅，雀檐上积一层薄薄的落雪，天上清月泠泠，四下静寂。他收回目光：&1dquo;听到你房中有响动，便过来看看，没想到&he11ip;&he11ip;”他顿了顿：&1dquo;这是哪里？你房中那位姑娘，是谁？”

  我长话短说和慕言jiao代了事qíng经过，人已冻得瑟瑟抖，这就是连目的地天气状况如何都没搞清楚就出公差的痛苦之处。慕言一直握着我的手没放开，良久，道：&1dquo;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想他真是废话，死人的手怎么可能不凉，可还是不小心颤了一下，想要缩回来，他瞥了我一眼，我轻声道：&1dquo;可能因为是&he11ip;&he11ip;传说中的冰肌玉骨&he11ip;&he11ip;”

  慕言：&1dquo;&he11ip;&he11ip;”

  前方巷子里传来哒哒马蹄声，伴随着车轱辘碾过石道的闷响，我向前走两步，再走两步，隐隐看到街面上瑟缩着一个佝偻的小乞丐，慕言拉住我，我回头和他解释：&1dquo;她看不到我们。”想想又补充道：&1dquo;这梦境里的幻影都看不到我们。”一辆乌篷马车自巷子深处急驶而出，眼看就要从小乞丐身上碾过去，车夫急惶惶勒紧缰绳，拉车的黑马扬起前蹄狠狠嘶鸣，车中传出一个清清冷冷的嗓音：&1dquo;怎么了？”车夫忙着勒马后退：&1dquo;有个乞丐挡了路。”车帘撩开，露出一副紫色的衣袖，车夫先行一步定住马将小乞丐拖到一旁，车中清清冷冷的嗓音在帘子后面话：&1dquo;将她带回府。”车夫愣道：&1dquo;主上这是&he11ip;&he11ip;”帘子背后冷笑了一声：&1dquo;说不定，她就是巫祝口中那个上天赐给我的&he11ip;&he11ip;世上最好的杀手呢。”

  马蹄声消失在巷道尽头，眼前一切瞬间化为乌有，转而是一处宽敞厢房，烛火幢幢，桌案上的石鼎中燃出袅袅的香，netg榻上躺了个小姑娘，推断应是片刻前晕在街面上的小乞丐，看来已收拾妥帖，只是瞧不见脸，而榻前则立了个紫衣的少年，轻裘玉冠，长身玉立。他微垂着头：&1dquo;你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小姑娘挣扎着要爬起来，被旁边的侍女止住，只在重重锦被中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却并不畏惧：&1dquo;莺哥，奴叫莺哥，前年家乡遭了洪灾，爹娘双双去了，家里就剩奶奶和奴的妹妹。”我走近去一些。这个小姑娘脸上果然有莺哥的影子，想不到那总是半真半假笑得柔软又刻意的紫衣女子，她小时候竟是这样。而看到她浓黑的眼睛，终于有一点不是在旁观的感觉，鲛珠引领着jīng神游丝在刹那间与她高度重合，令人高兴的是这样便能直接读懂她的qíng思，令人痛苦的是读懂了其实也没什么用。因我想客观看到事qíng的全貌，但人的qíng思其实是偏见的集合体。

  &1dquo;莺歌？”紫衣少年笑了笑：&1dquo;那你妹妹岂不是叫燕舞。”

  她一双浓黑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向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淡淡瞥了眼她苍白面容，转身望向窗外朦胧的月影，漫不经心道：&1dquo;莺歌这名字太艳了些，今日正是腊月十三，天上月亮圆得正好，你就叫十三月吧，我将你捡回来，此后你便跟着我。”

  顺着烛火的光线，我看清那张端整俊朗的脸庞，犹带着少年的青涩，衬着玉带紫衣，虽是在笑，表qíng却冷冽如同逝雪。那是&he11ip;&he11ip;年少的平侯容浔。

  我看着自己的手，半月前被我亲手杀死的那个十三月，原是李代桃僵么。

  而后厢房烛影也尽数散去，眼前qíng景不断变换，各种色彩如流失一般从眼前掠过，脑中产生各种想法，都不可知，唯一可知的是幸好我是个不容易晕车的人。半晌，景色定下来，眼前铺开一片安静竹林。天上遥遥挂了颗启明星，林间燃了堆不算旺的篝火，一双软牛皮的靴子踩过huang枯叶停驻在篝火旁，顺着靴子往上看，简直没有悬念，来人是容浔。他环顾四周，目光上瞟时，清冷眉眼攒出一丝笑，却不动声色，假意低头查看地上的篝火，就在此时，上方突然传来林叶相拂的沙沙碎响，一道紫影蓦然从高空急坠落，他身形往右侧微微一躲，一柄锐利短刀擦着带牢牢钉入身后碗口粗的竹子上，他却没半点移开的意思，眼睁睁看着从天而降的紫影越来越近。而后一切生得太迅猛，两人正面相jiao时的几个推挪似乎只在眨眼间便完成，待我看清时，容浔已被紫衣的少女牢牢压制在地上。紫衣少女是比如今稍年轻一些的莺哥。

  篝火噼啪，微弱火光映出朦胧月影，翩翩贵公子不动声色躺在枯huang落叶上，四围翠竹妖娆，紫衣少女双膝跪地骑在他胸前，漆黑长似绢丝泼墨，左手牢牢抵住他的衣襟，右手中的雪亮长刀已有半截深埋进泥土。她两颊微红，动作却无半点迟疑，左手越使力，就压得更狠，他在她身下闷哼了一声，她睁着一双浓黑的大眼睛定定瞧着他：&1dquo;今日我的刀，可比昨日快了些？”

  他以手枕头，含笑看着她：&1dquo;月娘，你做得很好，你可以做得更好。”

  她脸上浮现得意表qíng，抵住他的手略有松动，他眼中冷光一闪，以电光火石之势猛地制住她左手，一个巧力便颠倒局势将她反压在地，她全身受制，面上出现恼怒神色，他盯着她，眼中盈满笑意：&1dquo;同你说过多少次，要做个好杀手，从埋伏，到杀人，再到结束，哪个环节都不可掉以轻心。”她紧紧咬住嘴唇，脸上是受rǔ的不甘心，双手还在不死心地挣扎。他抽出一只手抚上她嘴唇，笑出声来：&1dquo;咬这么紧做什么，也太沉不住气了些。”她脸上红得厉害，却更狠地瞪住他。

  身旁的慕言突然道：&1dquo;看这天色，要下雨了。”话刚落地天边陡然出现一道闪电，紧接着是像从地底传来的轰隆雷声。原本还不服气妄作挣扎的莺哥突然绷直了身体，下一刻已紧紧贴入容浔怀中。他轻轻拍她的背脊，像安慰小孩子：&1dquo;还是害怕打雷？你这样，可没法当一个好杀手。”她搂着他的脖子咬咬牙，表qíng决绝，说出来的话却远不是那么回事儿：&1dquo;我就再怕这一回。”他撑起身子目不转睛看她的脸，半晌，摸摸她的顶：&1dquo;拿你没办法。”

  竹林在拂晓的暗色里摇曳不休，眼看狂风就要裹着雨云向下肆nüè，在砸落的雨滴碰到我衣袖的一刹那，眼前景致却再度变换。这是件神奇的事qíng，我竟看清一滴雨的坠落，并且还带着这滴雨瞬间转移到下一个场景。这梦境真是毫无道理，我一边这样想，一边遗憾刚刚从天上砸下来的为何不是金铢银票之类。而神思回归之时，现正被慕言牵着站在一个声色场所里，四周大把大把的全是花，还有花姑娘。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大约是神思想通，像是谁在脑海里一一写出来，告诉我，这是莺哥十六岁的生辰，她从半月前就施计将自己卖进来，潜伏在这些美貌姑娘之间，将在今日杀掉命中注定要死在她手里的一个人，正式成为容家的暗杀者，完成一个杀手的成人式。我记得我十六岁成人式那天是绑住君玮双手双脚bī他听我弹了一天的琴，我很开心，只是对君玮有点残忍，而莺哥的成人式真是不管对谁都残忍。

  慕言从后面收起扇子敲敲我肩膀：&1dquo;你左顾右盼的是在看谁？”

  我拨开他扇子：&1dquo;找容浔。”

  他做出感兴的模样：&1dquo;哦？你晓得他一定来？”

  我不确定道：&1dquo;这倒也是。”想了想问他：&1dquo;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来？”

  他收起扇子：&1dquo;如果我手下的那个杀手是你，我就来。”

  我一愣，呆呆地看他。

  他瞟我一眼，慢悠悠道：&1dquo;你这么笨的一个人，我若不来，你把要杀的目标搞错怎么办？”

  我气愤道：&1dquo;我才不会。有、有时候是会迷糊一点，可这种关键时刻，我就会很厉害的。”

  他轻笑一声：&1dquo;关键时刻？上次夜里遇1ang，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如何了？”

  我说：&1dquo;&he11ip;&he11ip;好了，我们当今天晚上这场对话未曾生过。”

  他不依不饶：&1dquo;上上次沈夫人宋凝的华胥之境，你从山上掉下去，若我没跟着，你又如何了？”

  我从他身边挪开一点，道：&1dquo;过去之事之所以美好就在于它已成为过去，往事我们就让他如烟飘散，来，我们还是来研究一下更为重要的现实之事吧。”

  他有一搭没一搭摇扇子，眼中含笑，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1dquo;你看，十三月这桩事，郑王宫里的十三月为qíng而死，口口声声对不起自己的姐姐，活着的莺哥像是原本的十三月，她有个妹妹，她却告诉我她忘了妹妹的名字，容浔看着像是对郑王宫里储着的十三月很有qíng，可他明明晓得真正的十三月到底是谁，况且，他也不像是对莺哥无qíng。”我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可不小心自己被自己提出的问题搞得很感兴，想了一会儿却没想出结果，只是很感叹。

  我把我的感叹告诉慕言：&1dquo;这个容浔让人捉摸不透啊，多接触接触他说不定能有所领悟，呃，不过这也说不定，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劝诫世人面对难以解决的问题就尽量不要涉案保持清醒，但也有一句话叫做没有调查就没有言权。哎，我很是迷茫。”

  慕言摊了摊手：&1dquo;我也很是迷茫。你偏题了。我听不懂。”

  &1dquo;&he11ip;&he11ip;”

  花楼中，舞娘们献艺的高台上长出参天大树，叶间结了融融net意，树下清歌未止蝶舞不休，仿似天下大兴，时时都是盛世太平。只是这一切都是错觉。可叹皇帝微服私访老是喜欢造访青楼，自以为此地三教九流更能听到民声，但归根结底只是让他的调qíng水平不断提升罢了。我拉着慕言拐进高台后红纱掩映的楼，没有任何阻碍地晃过一扇启开的结实木门，正好看到一身清凉打扮的莺哥从对面窗户轻盈跃入屋中。守在桌边款款等待恩客的女子浑然不觉，下一刻已被手刀利落敲昏，拖到netg下严严实实藏好，时辰还未到，十六岁的莺哥执起镜台上一柄绘出大簇秋牡丹的绢丝团扇，关好门窗，独自饮了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