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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茂密的树林里,晨间的的薄雾尚未散去,夜露在草叶尖头闪着晶莹剔透的光,七八个带着狰狞鬼面具的杀手缓缓前行,沿着丛林一寸一寸地搜索着,范围逐渐缩小。
树枝上,一只毛色乌黑的百舌鸟突然开始鸣叫,清越的叫声在寂静的山林里远远传开,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夏侯纾像只走散的小兽,忐忑而无辜地匍匐在一簇灌木丛里,一动也不敢动,视野之内皆是茂密的茅草和丛生的灌木,如她此刻的处境一般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紧张之余,她赶紧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则求助一般紧紧抓住一簇茅草,恨不得连呼吸都藏匿起来,化身为丛林的一部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慢慢爬上头顶,金色的光线透过树叶之间的空隙照进来,投下一地斑驳。光与影的交错,让这山林逐渐活了起来。潮湿的地气被阳光的灼热一激,慢慢又腾起薄薄的白雾,萦绕在丛林之间,久久无法散去。雾气中混合了草木特有清香和植物腐烂的气息,几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闻起来竟有几分刺鼻的辛辣。
随着阳光的炙烤,草木的清香逐渐消散,腐烂的味道却越浓烈,一丝一丝涌入鼻腔,肆无忌惮的挑衅着它的嗅觉。
待得久了,夏侯纾终究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毫不意外地吸引了远处的杀手。
脚步声渐渐靠近,衣料擦过植物的窸窣声仿佛近在眼前,下一秒,草丛里就会伸出一双冰冷的长满老茧的大手将她狠狠拎起,撕碎。
怎么办?庄护卫生死未知,还有谁能来救救她?
夏侯纾被吓得轻轻颤抖着,脑子里飞的运转着。鬼面人越搜越近,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换个地方继续躲藏,不然她很快就被现的。然而她实在匍匐太久了,四肢早已因为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姿势而麻木了,刚准备行动,便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得不听使唤。
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挪动半步。
眼看着杀手越靠越近,她却宛如一个废人一般动弹不得。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感让她整个人都非常乏力和悲哀。
难道她真的要死了吗?
没有死在母亲艰难的生产过程中,也没有死在体弱多病的婴儿时期,更没有死在泊云观孤独等待的八年时光里,却要死在回家的路上吗?
一种从心里升起的不甘和恐惧感逐渐占据了她的思维,她没办法再理性思考,只觉得孤立无援,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僵在原地,急得冷汗直冒,手里拽着的几根茅草几乎要被她连根拔起。
有温热的湿润自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滴滴掉落,心中的惊慌、怨愤、恐惧都被无限放大。
她在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道观里待了近八年,每日期盼着能早日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如今父母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来接她,她高高兴兴地跟师父和众师姐妹们告别,直到坐上了回京的马车,才找到一点真实感。然而这种愉悦没有持续多久,他们就受到了埋伏。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真像预言一样,她就是个灾星,注定此生都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厄运吗?
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就不会让家里人为难了?
就在夏侯纾绝望之际,离她不到三米的地方突然蹿出一只小山羊,箭一样钻进另一边的小树林里,然后又恢复宁静。
杀手们停住脚步,看着山羊消失的方向愣了愣,料定这边没什么可疑之物后便放松了警惕,换了个方向继续搜索。
听着脚步声慢慢远离,夏侯纾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回归原位。她轻轻调整着呼吸,以此缓解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恐惧,然后微微弓起身子,换了个姿势继续潜伏。
这次的险象环生并没有让她感到一丝丝庆幸,反而更加担心接下来的处境。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爬上了后背,冰凉的感觉一路透进心底,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强忍着害怕,硬着头皮微微侧脸,抬眸,还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便觉得胸口一窒,一支羽箭直直插进她的胸膛……
“不要——”
夏侯纾自梦中惊醒,眼前是一片漆黑,让她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而眼角的湿润却又如此真切,连心都像被什么紧紧揪着。
自八岁那年回京途中经历过那次刺杀后,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重复这个梦了。
梦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羽箭刺穿胸膛的那一刹那,说不清是要救她,还是要杀她。
而因为这个梦,她又不得不去回想那些关于自己身世和命格的传言。
夏侯纾生于先帝景泰九年腊月初九,那是南祁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不到九月就开始下雪,举国上下一片冰天雪地,数月不见好转,粮食、炭火、寒衣等物资都十分紧俏。偏偏在这个时候,北边的北原和西边的西岳两国跟约好了似的接连在边境扰民生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南祁朝廷不得不派兵前往平乱。
彼时越国公府包括长房夏侯渊和二房夏侯潭等能人将士都分别被派往东西两处平乱,只留下年事已高的越国公老夫人林氏,即将临盆的钟玉卿,刚出小月子的二房夫人章氏,病弱的三房夏侯泽以及一干幼子。
北原国地势广阔且平坦,水草丰美,以畜牧为主,国中男女皆是胆识过人之辈;西岳国则为高山之国,易守难攻,虽然农耕不兴,却盛产金矿和铁矿,富甲一方。年岁好的时候,两国都是称霸一方的霸主,与南祁呈三足鼎立之势。然而一旦遇上寒冻这样的天灾,抗灾能力却不如以农耕桑织为主,储备充足的南祁。
北原和西岳两国的经济民生都在这次天灾中受到了重创,有权有势的贵族们纷纷囤积粮食和御寒物资,物价一天几个样,而且一天更别一天贵,贫苦的百姓却只能在饥寒交迫中不甘的咽下最后一口气。极度的贫富差距加剧了国内矛盾,民众争斗偷抢事件层出不穷,族派势力纷争不断。两国君主们权衡之后,都将目光投向了水土富饶的南祁。
他们几乎是一拍即合,于是故意纵容边境将领带兵骚扰南祁,不停制造摩擦和矛盾,挑起事端,引得南祁守军不得不奋起反抗。这样一来,他们就有了出兵的借口。不仅可以制止国内频的骚乱,将注意力和矛头指向南祁,还可以趁机从南祁夺取物资,填补自己的空缺。同时谋划着万一南祁也因寒冻自顾不暇,他们还能攻下南祁几座城池养兵,甚至将南祁收为囊中之物。
边关战事吃紧,持续数月未有战果,朝中君臣殚精竭虑,而越国公府的琐事也繁复而杂乱。
先是护卫现有神秘人夜闯内院,然后又凭空消失,但府中却未丢失任何财物,也未出现任何人员伤亡。紧接着府中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病倒,6续出现热呕吐等状况,几乎天天都有大夫进府问诊。大家这才知道,那个夜闯内院之人并非什么都没做,而是在水井里投了毒。这种毒药对抵抗力强的大人没什么影响,但体质较弱的小孩子却招架不住。万幸的是这种毒药只是伤身,不至于要人性命。
钟玉卿作为家中内宅的主事之人,又挺着个大肚子,整日忧心操劳,过得很不安稳。
一天,恭王府突然派了人来传话,说是恭王妃所生的世子病情加重,请了宫里的御医来也束手无策,恭王妃哭得晕了过去。
恭王府向子嗣艰难,恭王妃受了很多苦才生下了嫡子,如珠如玉般养到十二岁,却在那个寒冬受了凉,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如今已是药石无医。钟玉卿光是想着就坐立难安,也顾不上自己有孕在身,赶紧让人套了买车要回娘家看看。
她们刚出大门就被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拦下了马车。
那道士衣衫褴褛,抱着个酒葫芦,喝得醉醺醺的连站都站不稳,却指着钟玉卿的肚子说她腹中的胎儿命中带煞,会给全府上下带来灾难。
好端端的诅咒一个尚未出世,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的孩子,实非君子所为。钟玉卿听了很生气,但心里记挂着娘家的侄儿,也没怎么把疯道士的浑话放在心上,只叫人将疯道士赶走。
不料她身边的人却心生疑窦,不仅对疯道士的话深信不疑,还将谣言传了出去。
内忧外患之时,谣言的传播度也极为迅猛,就像瘟疫一样在越国公府里蔓延开来。每个隐秘的角落,都有人在窃窃私语,甚至公开场合,也有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钟玉卿的肚子,仿佛那里真的装着让全府上下不得安宁的洪水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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