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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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吃着饭，一阵风刮来，静秋家里像下黑雪一样落下一些脏东西来，静秋说声&1dquo;糟糕”，连忙找报纸来遮桌上的饭菜，并叫大家把自己的碗遮住。大家现自己碗里已经落了一些黑灰，长芳问这些黑片片是什么东西，静秋告诉她说这是从对面学校食堂飘来的谷壳灰。

  k市八中食堂烧谷壳，烟囱里总往外冒那些烧过的谷壳，像黑色的雪片。静秋家住的房子没天花板，一起风，谷壳灰就从瓦fèng飘进来了。以前她隔壁还住着两家，因为这个原因，都要求学校重分房，搬到别处去了。但静秋的妈妈因为有那些家庭问题，学校有点另眼相待，所以就没分到别的房子，只好住在这里。

  静秋1ang狈不堪，没想到家里的窘境全都让长芳两兄妹看见了。但她又有点庆幸，幸好今天来的不是老三。不然的话，老三见到这种状况，他这个在gan部家庭过惯了的人，还不掉头就跑？那还不如叫她死。

  吃过饭，静秋送长芳两兄妹到市里去，还来不及逛商店就快到下午四点了，三个人急急忙忙赶到长途车站，买了最后一班车的票，长芳两兄妹就回家去了。静秋很惭愧，人家两兄妹花了车票钱，等于就是帮她把核桃送回来了。

  回到家，静秋来整理自己的东西，吃惊地现她还给老三的钱被谁塞在那个军用挂包里。她努力回想她还钱之后的一切，想不出他怎么有机会把钱放在那里。难道他今天实际上是跟在她后面的？如果是，那他有可能是在她脱毛衣的时候把钱塞在挂包里了，因为她当时把挂包挂在离她不远的树上。但他怎么可以一直跟在后面而不弄出一点声响？

  现在长芳他们已经回去了，不然可以请她把钱带给老三。她决定明天先把钱还给李师傅和陈校长，以后再想办法还钱给老三。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以后要还钱给老三，心里又有点高兴，好像这样就埋下了一个重见老三的火种一样。

  第35节：山楂树之恋（34）

  她又想起老三的那封信，还有他写在她本子里的那诗，这些都得作些处理，不然的话，让妈妈看见又要担心，让别的人看见就更不得了，惹出杀身之祸都有可能。

  她把老三的信又看了几遍，还是搞不太懂老三的信到底算个什么信。有点像个总结，但又没像一般总结那样，&1dquo;回顾过去，展望未来”，说以后我们俩要&1dquo;再接再励”，或者说&1dquo;我们的友谊万古长青”之类的话。这就有点像是对那几个月划了句号，中心思想就是&1dquo;那几个月是美好的，但已经成为过去了”。

  静秋的阅读理解力是公认很qiang的，她是班上的杆子，老师总让她做&1dquo;宣传委员”，就是专门负责办刊的gan部。那时每个班要轮流办那种用毛写在很大的纸上的壁报，有时是批判一个什么人或者思想，有时是报道班上学工、学农、学军的qíng况。静秋能写能画，毛、排、大字、小字都能写，常常可以一个人就弄出一整墙的壁报来。

  语文老师很欣赏静秋的文，特别是那个罗老师，说静秋&1dquo;才华横溢”，每次都把她的作文拿到班上念，还把她的作文推荐到市教育局，编进&1t;>。学校搞过两次作文竞赛，静秋都是拿第一名，在k市八中很有名气。

  罗老师教两个班的作文，几乎有一个半班的作文都是静秋批阅的，因为罗老师懒得看那些&1dquo;狗屁不通”的作文。每次学生把作文jiao上来了，罗老师就挑出十多本他看得来的，剩下的就给静秋拿去改错别字，疏通句子，叫她随便给个分就行。

  静秋的同学，包括男同学，拿到看不大明白的东西了，哪怕是qíng信、拒绝信，都叫静秋帮忙看看，一是因为他们知道静秋嘴紧，不会说出去，另外也因为老师都说静秋&1dquo;理解能力qiang”，抓文章的中心思想一抓一个准，再曲里拐弯的句子也能理解。

  静秋搞不太懂为什么那些人都把&1dquo;qíng书”叫&1dquo;qíng信”，可能是因为薄薄的几张纸算不上&1dquo;书”吧。

  但静秋这样&1dquo;阅读能力qiang”的人，也没看明白老三这篇&1dquo;作文”的中心思想是什么，有点拿不准到底是&1dquo;qíng信”还是绝jiao信。

  她看过的绝jiao信，差不多都是以&1dquo;风雨送net到”起头的，也不知道是谁兴出来的，反正写绝jiao信的都爱用，大概是以季节的变换来隐喻qíng感的变换吧。

  静秋也看过一些&1dquo;qíng信”。调皮捣蛋没文化的男生写的呢，差不多都是直统统地问：&1dquo;你愿意不愿意跟我玩朋友？”&1dquo;你肯不肯做我的马子？”。

  有一次因为班上要处分一个同学，把静秋叫去整理材料，静秋看到了一封据说很huang的&1dquo;qíng信”，里面有句&1dquo;毛非女子千八日”，是暗语，听说把这几个字组合起来，就是一句很huang的话，意思是说女人的什么什么&1dquo;好香”。不过静秋组合了半天，又查字典，也没弄懂&1dquo;毛”跟&1dquo;非”能组合成什么很huang的字。

  她见过的比较高水平的&1dquo;qíng信”多半是引用毛主席语录或诗词的。那时最流行的就是&1dquo;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从中笑”。据说男生喜欢这一句，是因为里面有个&1dquo;她”。静秋记得有个男生没搞清楚，写qíng信的时候写成了&1dquo;她在虫中叫”，幸好那男生写好之后，请静秋过个目，把个关。静秋一看，肚子都笑痛了，帮他把这句改对了，又给他解释了半天。

  那个男生恍然大悟，说：&1dquo;我也是在想毛主席怎么会写一个女的在虫子堆里叫呢。”

  静秋看过的最高水平、最朦胧的&1dquo;qíng信”，是一个已经下了乡的女伴左红拿给她看的，作者是左红仰慕的一位同班男生，那男生送了个本子给左红，扉页上就写着一句话：&1dquo;美丽的鲜花为勇士而开放”。

  这个还真把静秋难住了，拿不准到底算不算&1dquo;qíng信”，好像有点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感觉，而不是特指左红和那男生的。不过左红很快现那个男生有了一个女朋友，所以对这句话的诠释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这差不多是静秋&1dquo;破译”史上唯一一个污点。

  老三这封信显然不能算作&1dquo;qíng信”，因为通篇没有&1dquo;她在丛中笑”，也没问一句&1dquo;愿意不愿意跟我玩朋友”，更没有问&1dquo;我俩的关系能不能比同志关系更进一步”。对她的称呼就是&1dquo;静秋”，没有省掉姓氏，也没有加&1dquo;亲爱的”。落款倒是省掉了&1dquo;孙”，只剩下&1dquo;建”，读着有点rou麻麻的，但还不算太rou麻麻，因为三个字的名字省掉一个姓还是比较普遍的，大家平时也能这么叫，但如果再省掉一个字，那就是&1dquo;1ang子野心，昭然若揭”了。

  所以静秋认为这封信多半是一个总结报告，有点像每次开会结束时唱的那《大海航行靠舵手》，只要听到这歌声响起，就知道会议接近尾声了。

  第36节：山楂树之恋（35）

  静秋想起很小的时候，跟爸爸去一个茶馆听人说书，说书人最喜欢的就是把惊堂木一拍，琅琅吟道：&1dquo;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可能老三也是用的这种叙述法，他跟她的那段，只是分出来的一枝，他现在已经把这一枝表完了，所以就收个尾，然后回去表另一枝去了。

  静秋决定不回信，写了回信，就让黑字落在白纸上了，即便是批判他的信，他也可以拿去斩头去尾，断章取义，招摇撞骗。那个年代的人，谁都知道&1dquo;文字狱”的可怕。

  老三的信要是被别人看见，可能不会当作&1dquo;qíng信”来追查，但完全可以当反动言论来批判。什么&1dquo;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这完全是阶级敌人妄想变天的口气。还有什么&1dquo;生不逢时”，&1dquo;你父母蒙受了不白之冤”等等，都是不满现实社会，反动之极的。如果被人看见，老三就完蛋了，她作为窝藏和传播反动言论的帮凶肯定也跟着完蛋了。

  这些年，抓现行反革命抓得很凶，对任何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1dquo;三反言论”都是铁拳镇压的。八中有时也会出现&1dquo;反标”（反动标语），只要一出现，学校就笼罩在一片恐慌气氛之中，人人自危。

  记得有一次，静秋正在cao场上打球，突然学校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叫大家都到大cao场集合，不许迟到。等大家都到了大cao场，几个穿公安制服的人出现在cao场前的高台上，从扩音器里向大家宣布刚才在学校现了&1dquo;反标”，然后把事qíng的严重xingqiang调了一遍，把写&1dquo;反标”的严重后果宣讲了一遍，就叫大家回到教室对迹。

  这是静秋最怕的事qíng，她总是拿着，呆呆地望着眼前刚的一张白纸，胆战心惊，不敢下。如果自己的迹刚好跟&1dquo;反标”的迹一样怎么办？像自己这样的出身，那还讲得清楚吗？但你怎么能担保你的迹跟反标的迹不一样呢？天下迹相同的人多的是。那么换一种字体来写？但是如果换的这种字体刚好跟&1dquo;反标”的字体一样呢？那不是弄巧成拙？

  静秋不知道&1dquo;反标”的具体内容，但从公安局的人叫他们写的东西可以推测出一些来。那时多半是叫他们写&1dquo;毛主席万岁”&1dquo;打倒刘少奇”等等，所以她推测&1dquo;反标”内容就是这里面的字组合成的。有一次，一个学生不小心把&1dquo;打倒”后面的人名搞错了，于是被公安抓了一个&1dquo;现行”。真是太&1dquo;现行”了，一边在查&1dquo;反标”，一边就出现了一条&1dquo;反标”。那个学生当场就被带走了，只记得他脸色煞白，连冤枉都不会喊了。

  静秋打心眼里恨那些写&1dquo;反标”的人，这样写一下到底起什么作用？你写得痛快，别人跟着你遭殃。每查一次&1dquo;反标”，核对一次迹，静秋就觉得自己的脑细胞肯定吓死了不少。

  有一次，&1dquo;反标”竟然就出在静秋那个班的教室里，而且她那天正好在教室外的小黑板上出班级的黑板报。还没写完，就听到学校高音喇叭叫大家去大cao场。然后就听见宣布出现了&1dquo;反标”，还点明了出事地点，说是高一一班的黑板上。

  静秋一听，差点吓晕过去，难道自己刚才办黑板报的时候不小心写错了什么？后来他们班的人都被赶到另一间教室去了，又是每个人在一张白纸上写规定的几个句子。

  那次很快就抓获了那个现行反革命，是静秋班上一个傻呼呼的男生，叫涂建设。他放学了没事gan，拿着个粉在教室里的黑板上写写画画，随手写了一条毛主席语录：&1dquo;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哪知他不够仔细，把&1dquo;忘记”两字给忘记了，语录就成了&1dquo;千万不要阶级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