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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构反忠良谋暗举,伪托恩义代金銮。
马陵未若梁山水,蓬莱得见亦徒然。
却说熊铎在演武厅上闹起,不顾祝永清夫妇二人安危,把钢钉锤迎头砸将来。只见一人大喝声:“不得无礼!”抡起大刀,以刀背相撞钢钉锤,霹雳一声,好似巨灵神劈山一般。祝永清定睛看时,却是吴天鹗挡在面前,大刀转砸入地。熊铎战的风了,只待再举锤,叫道:“三哥休拦!”转眼又看一员猛将,手持独足铜人,亦来救援,正是哈兰生。哈兰生自负天赐神力,欲与熊铎比个高低。两般军器相碰,迸出火光。兰生暗道一声:“好个蛮子!”又赞吴天鹗方才无恙当住此人一锤,必然膂力非常。
这熊铎原是好厮杀的,见哈兰生军器奇异,遂撇了祝永清,高叫道:“来来来,老爷与你并个三百合。”早吃吴天鹗在脸上猛打了一掌。吴天鹗骂道:“杀才!寻常比武,怎能使出往日性子?还不快与飞卫夫人同哈总管,并祝将军陪罪罢!”熊铎吃吴天鹗这一掌打的懵懵懂懂,只知他怒,不得已低头道:“哥哥说的是。”
云天彪、陈希真两个本见熊铎昏,原是急张拘诸,幸得吴天鹗制住熊铎,勉强放下心来,都上前道:“到底年少,不知轻重,万幸未伤及性命,休再怪他了。熊壮士的本事,老夫知了。”陈丽卿不顾脏污,扶起祝永清来,方显夫妻情深。丽卿深谢吴天鹗解围相救,天鹗只道都是朝廷之人,何分彼此。却见他掌中盈血,乃是为阻熊铎,震裂虎口所致。吴天鹗觉察,笑道:“吾弟如此冲撞,为是他打小没了娘,有失教养,如今又没了哥哥,只好由我照料。乞请念在其情可怜,还望诸位相公海涵。”众将本就喜欢吴天鹗为人,又见他好义气,今个为救祝永清两个受伤,也不好多怪罪于熊铎。
陈丽卿便做主,令叫府中下人引吴天鹗前去医治。吴天鹗拜谢了,将脸一转,冲着祝永清笑道:“祝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禄,则请先往沐浴更衣,次后小人亲自登门陪罪。”祝永清吃他这一说,羞愤不已,只恨不得一口水吞了吴天鹗。浑身血污粪尿,那有往日玉山郎的模样,正是自家狭隘的苦报。熊铎反是不嫌腥秽,随手拭去脸上脏污,又问李若麟道:“这场是俺厮杀赢了,可有甚封赏?”李若麟白了他一眼,拖拽着随吴天鹗走了。
那边云龙与刘慧娘夫妻二人见了此景,心中暗自庆幸。云龙私谓刘慧娘道:“表兄好痴,何苦为难那吴天鹗。如今他以德报怨,念我适才亦有刁难之举,着实惭愧。”刘慧娘道:“不错,若是他偏要同玉山兄斗,止余你和那使锤蛮子,今日之辱,丈夫能脱否?”云龙叹道:“娘子说的极是,我与吴天鹗交手时,不是他手下留情,我也敌不得此人,亏得他有心全我颜面。表兄性狭,不是好事,来日我当同吴天鹗一道前去,主张二人和解,同心同德,千万莫要做个对头。”却见慧娘不言语,若有所思。云龙又问她,慧娘沉吟道:“今日之事,可见那熊铎并非善类。其兄熊衮,丈夫可还记得?他本是梁山招贤堂处头领,因调戏贼妻,被宋江下令追杀,故逃奔我军。其人形容丑陋,又有三分狡智。我原因此不喜,欲要斩他,教孔叔叔劝了。不想如今又撞着其弟,亦是凶顽,不亚熊衮,日后以定是个祸患。今番若非哈总管与吴天鹗,岂不坏了玉山兄和卿姊姊的性命。”云龙点,又道:“奈何比武厮杀,素来是刀枪无情,表兄二人既无伤损,不可坏了朝廷之名,要人道我等拒绝贤路。且熊铎又是为兄报仇而来,本事亦高,于情于理,也不当逐了此人,去坏了秦桧一派的面皮。”刘慧娘笑道:“那秦桧不过一个学正,算得甚么?终究是艾大金的奴仆。饶便是艾大金来了,见了你我,也无礼不得。”云龙道:“娘子错矣,艾大金乃是定国公的心腹,目今张仲熊风头正紧,官家爱他,许了顺淑帝姬下嫁,还是小心为上。”刘慧娘思索道:“如此,倒也是这般道理。”又细思吴天鹗处事为人,只觉较那一李二熊,尤为拔萃,似乎怪异,长叹道:“若非大贤,定是大奸。”正是:
紫袍俨俨凝君子,禽兽斐斐效犬鸡。
诱雉缘何登庙宇,几声冤孽几声啼。
只此吴天鹗敷了药,与熊铎、李若麟复上得厅堂来。云天彪心喜,许诺三人各封官职,以待征讨马陵泊贼人,扫除种类,还天下太平。三人大喜。由是云天彪兀自与陈希真计较攻打马陵泊事由,令傅玉往张太尉府上报知,只待天子那日临朝便奏。
且说张叔夜自那日在淮西吃张仲熊气伤了身子,回京养病间,分付张伯奋去往江陵府等马陵泊侵犯之地,打探犯境缘由,并张远志往日行径。张伯奋在平城县、江陵府、江宁府、苏州、潍州、应天府各处前后奔走数月,所探得真实,回来一一与张叔夜讲说。嵇仲听了,虽是哀叹侄儿殒命,也道其人之死,实属报应昭彰,只是愧对从弟。此番傅玉来禀,请张叔夜来日一同入朝,求官家兵攻打马陵泊,也好报徐和、张远志的仇。张叔夜默默点,只先教傅玉回府去了。
张嵇仲见傅玉走罢,便与张伯奋商议。伯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要剿贼,必当竭心尽力。”张叔夜叹气道:“我儿,眼见得天下盗贼蜂起,纵然平了一处,便能平尽所有?为父自诩清正廉洁,力求护国安民,孰料族中汝兄远志,尚如此不成器,更擅称小郡王。便是你那亲兄弟仲熊,如今也是跋扈非常。潍州等地盗贼叛乱,究其根,竟是当地百姓父母官纵恶不善,内中与三十九功臣亦有沾亲带故的。数处如此,他处官员,似此一般的又有多少?”张伯奋听了,背冷汗,问道:“父亲何意?”嵇仲摇,又道:“近来为父打听得,有山东百姓私立宋江庙宇,你知晓此事否?”张伯奋吃了一惊,骂道:“莫不是教猪油蒙了心,如何敢祭此反贼!”嵇仲缓缓道:“昔日曾闻梁山多有爱民之举,只是奸臣当道,宋公明不敢招安,兼刺杀了天使,自绝道路。方今梁山覆灭,百姓此举,即证传言非虚。若是此辈为官,胜如我等也未可知。纵如群臣中那陈道子,猿臂寨一带,原是他盘踞之所,既然招安,当属朝廷。如何青云营磁窑所赚金银,仍在其婿名下?朝廷反倒出钱设兵,替他经营。只道能瞒天过海,当知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的道理。”
张伯奋直教张叔夜说得愈加惊恐,忙道:“爹爹何不上奏朝廷?”张叔夜道:“想来陈道子是个修道之人,不当贪图富贵名利,只是那个祝永清的主意。且古人有云:‘水至清则无鱼。’朝廷平定宋田王三寇,多是他们出的力,参了反显得朝廷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目今马陵泊打破猿臂三处,昭告天下,其自家丢丑,亦是应当。”
张伯奋低,肚里沉吟,良久复问道:“爹爹这些话,是有不欲征讨马陵贼人之意?我知爹爹身体尚留有小疾,孩儿不才,愿亲率军兵,剿除贼凶。爹爹安心养病,候孩儿捷报。”张叔夜笑道:“若是熊儿有你这般孝心,为父死也瞑目。却是奋儿想的差了,依为父的意思,不若就此招安马陵泊。”张伯奋听罢,高声道:“爹爹好糊涂,眼见得圣上如今仍怒青石山的事,再者那娇儿园腌臜之地,孩儿也略有耳闻。官家恁地憎恶马陵泊,少不得有此情。爹爹不曾未闻,岂敢如此犯上?加之张李二党若从中作梗,莫说爵位,只怕性命难保。”张叔夜正色道:“我儿当知,唐魏征直谏,与太宗共创贞观,名列凌烟。我等虽比不得魏文贞,官家却至圣至明,只是奸邪蒙蔽。马陵泊虽与我有杀侄之仇,却是远志自招其祸。纵其无罪,招安一事,也有利于社稷,吾亦求舍小保大,方为人臣之节。官家聪慧,必能明白其中道理。设使招安得马陵泊,选拔贤能,再讨青石山。那时君臣一心,朝野内外奸邪震慑,使子孙后人修史曰:宣和之治。倘有此日,吾又何避刀斧?”有诗为证:
犹叹度时张嵇仲,摒嫌招抚马陵军。
青书堪恶忽来道,何把良贤拟大昏。
却言十二月二十日早朝,静鞭三下鸣御阁,文武两班列金阶。天子今日临朝,百官拜罢,殿头官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当时陈希真出班奏曰:“淮阳军治下马陵水泊,陈明远等部领贼寇,劫掠州府不断,近月又伤害了往日灭除梁山的功臣。此大患累辱朝廷,即当除,不然亦似梁山那般占我城池,残我子民。臣恳请领兵征讨,伏乞陛下圣鉴。”天子宣命卷帘,就道:“七月末,朕误信青石山贼寇之言,令贼子宋达领二十万大军征讨马陵泊,本以能成功。不曾想,竟兵败复叛。可喜李爱卿早有预见,教朕只用木像助阵。假使寡人不慎失身于贼,岂不有失祖宗颜面,教人遗笑万年?自古那有天子遭擒的道理!”李邦彦听了,暗自得意,出班道:“陛下天生圣人,乃是玉清王临凡,土寇贼人,何能捉了陛下?我皇神智非常,当为万丈巨烛,普照大宋四方。”一阵掇臀捧屁,朝中党羽尽皆附和。一班良臣无奈,只得随声。
天子又道:“眼见这伙草寇日渐猖狂,陈爱卿愿为寡人分忧,不胜欢喜。”正欲降旨,太尉宿元景出班奏道:“前者招安青石山反贼,本欲教他二虎相争,使我坐收渔利,不想却敌不得马陵泊一众,倒也大削其势。如今以臣之意,不如再去招安马陵泊人等,似此一伙好汉,正该是朝廷的栋梁。”云天彪亦出班奏道:“不可,似此等贼人,朝廷岂可招他为用!”陈希真道:“越国公此言在理,一日为贼终生是贼,朝廷招安他做甚?”宿太尉即斥道:“鲁国公却忘记落草猿臂寨之时?且三十九功臣多有在猿臂出身,后有功于朝廷,才由寇至民再为官,又何必在乎这马陵泊众人的出身?”
宿元景这一番话,斥的陈希真面红耳赤,有怒而不能言。天子见状,忙问张邦昌、李邦彦,二臣一个主张招安,一个主张杀伐。再问吴太尉,吴太尉心挂儿子,也赞同招安。天子因着两派势均,游移不定,忽见张叔夜不在班列,遂问群臣。魏国公贺太平禀道:“张郡王因昨夜忽害心痛病,差人来说迟些入朝。”天子叹道:“张爱卿为国事积劳成疾,真大宋忠良也。招安一事,可待张爱卿入朝后再议,其必有善策。”
正说间,阶下报说张叔夜引二子已到殿外。云、陈二人互使了眼色,暗自道:“我两个早与太尉通了口信,他与马陵贼人有杀侄害友的大仇,却待宿元景怎样!”不想张叔夜入大殿,天子问其主张,嵇仲亦言招安。莫说云陈二人大惊,天子也诧异道:“爱卿可知贼人坏朕御枣……坏寡人良将性命,擅杀朝廷功臣。便是卿自家侄儿,闻说亦没了项上人头。”那山东制置使清万年尚在班列,未忘胞弟们惨死,也哭奏道灭贼除凶。
只见张叔夜不慌不忙,把前番说与张伯奋的言语,复谓天子。一片赤诚,天子听了,尚迟疑不决。那李邦彦思道:“张叔夜有此心思,便是令他前去征剿,也无甚斗志。若是讨贼不利,天子追究,少不得我的罪过;若是不去攻打,与我又无弊处。”翻来想去,豁然开朗,即改口道:“张郡王言之有理,臣闻马陵贼寇虽是凶恶,却不比其他,内中女贼众多,细细想来,敢是有甚隐情?倘若天兵到处,必有死伤,岂不是焚琴煮鹤?若得招安,陛下通材达识,当彻查其中冤情,好教天下百姓深知我皇圣明,待沐天恩。”张叔夜晓得他话中深意,暗暗叹息不止。
道君天子吃李邦彦把这话儿拿定了心思,不由得大喜,遂道:“二卿所言都在理,寡人本欲操兵戈以息叛乱,然若能不劳兵伤财就除去一方叛逆,却也是美事。且依几位爱卿之言,招安马陵泊,而后再议。”又问道:“有那位爱卿愿去马陵泊招安?”只看百官中走出一人,道:“臣愿往。”天子看去,乃是龙图阁直学士张鸣珂。天子欣喜,就差其为使,赍擎丹诏御酒,前去招安马陵泊大小人数。是日朝散,张鸣珂领了诏敕,回家收拾。云天彪、陈希真两个都道可惜,本要去张鸣珂府中再议招安内里的事,却看张叔夜陪伴着,只得作罢。
次日,张鸣珂拴束马匹,打担了御酒、段匹表里之物,清点人数,上马出城。众官相送出南薰门,投淮阳军进。迤逦来到淮阳军,彼时淮阳军治所已设为下邳县,此前那个张知县仍任知县,新设一个知军太守薄三千,接着张鸣珂等,请到府中,设筵相待,动问招安一节,张鸣珂都说了备细。薄太守教张知县使人去马陵泊报知。陈明远等闻知了,都有言说。吴玮璠道:“张叔夜、宿元景实是个好官,只是可惜未能偿他愿。”路新宇道:“我兄长大仇未报,倒来招安我们!”沈冉道:“那个要去与那些权臣佞官为伍!”吕坤键道:“先教他吃我一箭!”娄小雨道:“众头领且安下心来,听闻来者是那十八散仙之一的张鸣珂,又是张叔夜的亲侄,便是此人坏了梁山招安大事。我们也不要去安排接诏,只接他上山来罢了,且听听那诏书上如何说。”庄浩道:“兄长有何分晓?”陈明远道:“你们先不要分说,只待天使上山再议。”正要教各自散去,有小喽啰来报,青石山宋达前来探望。原来宋达自复反,知朝廷必然不肯放过,故而联合马陵泊,互为倚仗。众头领都是上界星宿,更兼义气深重,无有所虑。今日恰好前来,商议钱粮分配之事,正赶上朝廷遣天使前来招安。陈明远将招安一节明说了,宋达冷笑道:“且看这伙人有何言语。”也是天教张鸣珂撞见这个对头。
只说翌日,张鸣珂骑马,引着一二百人,携着丹诏御酒,直到水边,也不见路上有人来接。马陵泊早有三只战船在彼,监船的正是叶子伟、方海锦、郑乾三人。叶子伟道:“请张学士下船,一船装载马匹,一船载随从。学士并诏书御酒独为一船。”张鸣珂思虑道:“去岁那个劫法场的贼,如今也在马陵泊入伙;前番范天悲随军征讨,至今生死不知。如若云阳驿一事败露,不是好耍。”心里老大不乐,又转念道:“你看我身为天使,如何反怕了?也罢,不可失了朝廷颜面。”张口道:“你那马陵泊好不晓事,皇帝诏敕到来,为何不见人来接?”郑乾大笑道:“你那皇帝再大大不过俺家哥哥,又不曾求着俺们去接,倒来怪俺!”张鸣珂皱眉道:“贼言贼语,无可救也。”郑乾置若不闻,只顾唱歌。那边方海锦道:“休与俺们多说,船只都在此,上与不上且由你。”张鸣珂心中有气却不能出,只得下船。
赶到金沙滩,上了岸,也不见陈明远等来接,亦不见甚么香花灯烛,更无礼乐。少顷便有秋海棠夏梦迪到来,道:“学士至此,接待不及,还请见谅。”张鸣珂道:“你们这些草寇,如此态度,便是招安了也早晚着罪!”夏梦迪背后转出猛先锋王宇琪,骂道:“那个稀罕你那鸟地方,还比不得俺们山寨快活!”就领着往三关而去,直带到忠义堂前,方才见着陈明远。陈明远笑道:“贵人至此,本应亲往山下迎接,怎奈寨中事务繁琐,招待不周,还望学士勿怪。且请进堂内开读诏书。”张鸣珂不采,早气坏了翻身蟒段大猛,以手指道:“你这鸟人,俺家哥哥与你说话,怎敢不回应!”便要揪住打,被陈明远拦住喝退。张鸣珂只先陪笑进了忠义堂。堂上正面放着御酒、段匹、诏匣,张鸣珂立在左边,谢德伟、臧好立在右边,陈明远、庄浩、娄小雨、何熙立在诏匣前。陈明远叫点众头领,一百八人,俱都在内。张鸣珂怎见得那众英雄好汉,但见:
五岳巍峨,镇山柱横拦千丈坑;八方迎客,义巨子坐镇开门红。有八虎,是为噬恶虎、塌天虎、坐地虎、出山虎、卧街虎、拦路虎、斑斓虎,同避水狮携豹彪熊狼、犼犀狐兔逡巡。现五龙,道是九霄龙、擎天龙、钻地龙、降天龙、搅海龙,伴冰凤凰引蛇蟒蛟鹫、燕鹤蜻蝶飞动。斥候机敏,飞将勇豪,巾帼赤眼公牛惧。诸葛仲达谈兵机,膳祖易牙献八珍。美有西施,恶有判官,伯乐相马,华佗施医。冲得波,洪泽郎疾步中投雕落罟;踏得浪,操舵手狂水里威鬼见愁。开路神与凶太岁并力,山夜叉共醉金刚齐行。鬼怪冥冥,阎罗命无常缉拿奸邪;神佛悠悠,弥勒点罗刹重归大法。杀气弥漫,雄威健臂铁枪将;战心不死,由基存孝病刑天。刀锏轰雷铁郎君,雪风烈火猛先锋。孟尝统称有巢,孔孟教化后生;玉匠开剔玲珑,张良拨转算盘。逍遥子挥毫神笔,鬼女穿引神针。乃至群芳斗艳,绛珠仙植那莲杨竹兰梅,并含香海棠。南生飘灵芝,北有九疑仙,中间还见一点斗雪红。情似股肱,义同骨肉,直教泊内遍传百变音,山寨独耀岁破星。
张鸣珂暗暗惊道:“类此般威势,与梁山何异?难保不为朝廷大患。我既轻入虎穴,须小心为上。且慢,方才叫点名讳,似有个吴玮璠的,如何与太尉之子同名?莫非……”见众头领皆都坐着,不站亦不跪,笑道:“众好汉且听本官一言,自古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是不变的天理,圣人有云……”说犹未了,吃陈明远抬手打断,问道:“学士直恁地聒噪,小人请问招安后,许我这些弟兄甚么官职?”张鸣珂思道:“闻说陈明远早有招安之意,那伙梁山旧友岂肯甘心?若是招安魁党羽,教他百八人都分散了,离心离德,可绝国家之患。”于是笑道:“自然是大官,只是不知诸位头领都允招安否?”众人不语。姚雨汐先道:“我等皆是新降之人,无半点功劳,上山入伙者还须要个投名状哩,当真许我们大官么?”张鸣珂见雨汐模样,问道:“头领可是小张良姚雨汐?”答曰:“然也。”鸣珂复道:“先生大才,本官也尝闻你往日冤屈,若受了招安,位为上卿,比之水洼军师,正是天上地下也。”又斜视娄小雨与何熙道:“小小山寨,能纳几条真龙?切莫把祖上名声点污了。待受了招安,尔等百八猛将,去征讨青石山,如汤泼雪,不是功劳?”半晌无人答话,却看于娇几个,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庄浩示意,谢德伟于诏书匣内取出诏书,度与臧好。臧好展开诏书,高声读道:
“制曰:向闻人初生之际,皆由善道,故人之本心,岂有二端?是故教化万民之道,亦只一理。为善者当为良民,作恶者岂非逆党?累闻马陵泊陈明远、庄浩等啸聚山林,忍昧良善,朝廷岂无披坚执锐之师,定国安邦之将?然朕承上帝之德,悯兵祸之苦,不欲大军血刃于穷乡,心念良将戮众于僻壤。故遣龙图阁直学士张鸣珂颁降诏书,免尔等当磔之罪愆,准尔等诣京谢恩,许从者各归乡间。过往之恶行,累积之钱粮器械,宜付有司审询交割。呜呼!岂有刁顽奸猾之盗,而甚于田虎、王庆者?岂有抢掠仓廪之贼,而更甚方腊、宋江者?然天威到处,旬月奏凯。今开国郡王嵇仲二十万天兵,已备待,所部军将,皆应上界。尔等当毋犯雷霆,去邪归正,而沾雨露也。
宣和四年季冬十二月日诏示。”
臧好却才读罢,陈明远以下皆有怒色,都有杀人之意。张鸣珂见势不妙,急道:“朝廷亦要体面,诏书上的文字与下官无干,众头领都是江湖豪杰,岂是不分是非之人?”只听徐韬起身道:“朝廷来我们山寨招安,言词竟敢托大!”邢耀道:“又以张叔夜那厮来吓我们,真当我马陵泊敌不过他们?”众头领都怒,本要杀张鸣珂,吃他把话语先逼住了,作不得。陈明远却道:“众兄弟且勿烦躁!”众人不解,只得忍住性气。
只看陈明远走上前,从臧好手里接过诏书。张鸣珂见状,一脸得意。众头领皆叫道:“哥哥不可!”陈明远忽地将诏书撕碎,掷于地上。张鸣珂大惊,忙道:“贼人怎敢撕毁诏书!”陈明远冷笑道:“你那道君皇帝不知我这里的好汉,若是招安言词放些甜言美语倒罢了,偏来惹我兄弟们的性子。你这厮听着,我山寨一百单八员头领,上应星曜,下合民心,更受玉皇意旨,专要诛灭你这伙雷将散仙。如今你到这里,方才听说吴玮璠的名姓,还望全身回去么?”鸣珂心惊胆裂,驳道:“果成背君之臣,合该万死!你这渠魁,纵使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于理不得杀我!”陈明远笑道:“若是别的官员来就罢了,偏偏教我们逢着你这厮。且问你,可记得云阳驿侯蒙、监军范天悲否?”张鸣珂情知败露,却要动手,早有王凯、石粮诚二将上前,就地按倒拿住。张鸣珂不住的叫骂:“一般的反国贼寇,天朝岂容你等招安?只恨鸣珂今日手无寸铁,未能拼死杀贼!我虽将死,胞叔嵇仲定统兵前来剿清水泊,那时你等亦将枭悬于京师门楼上示众!”
那时节,只见忠义堂外走进一人,将颗盐封过的级掷在张鸣珂面前。张鸣珂看去,认得是范天悲的脑袋,不禁瞠目结舌。那人叫道:“二位兄弟且放上一放,我青石山自与梁山报仇。”陈明远见是宋达,分付王凯、石粮诚松了手,众头领把两个围在垓心。宋达冷笑道:“便与你军器,又待怎样?”丢过把朴刀,自取了军器。张鸣珂自思左右都是个死,索性拿起刀来,与宋达放对。不想两个交手,斗无一二合,高下立判。鸣珂汗如雨下,咬紧牙关,瞥着圈外陈明远,就要暗算。宋达眼明,大喝一声:“奸贼!”拦面一刀,结果了性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乱滚,一道灵魂径奔阴曹去见侯蒙、范天悲了,正是:
空遗远虑驱虎豹,枉送身家对影凋。
泉下难宁埋骨怨,绝梁莫若使征辽。
陈明远见张鸣珂已死,叫将那颗级与撕碎的诏书一起付与堂外等候随从,饶他们性命回东京去了。姚雨汐道:“兄长却教众兄弟误以要受招安。”陈明远道:“为兄自知,眼下决非招安良机,于娇、戴畅等贤妹毁了赵头儿的园子,兼杀得魏辅梁、徐和人等,如何肯与我们干休,放我们就此招安?”何熙道:“如今又害了一个张鸣珂,那张叔夜纵是一等一的圣人,也必要来报仇了,我们当做好防备。”娄小雨道:“冲盈先生所言甚是,令沈涛往东京去探听朝廷动静,我们再行商议。”当时沈涛领命,作起神行法往东京而去。正是:
十万勇健人马,无福一朝全休。
直使:
山边猛虎捉走兽,泊前飞龙戏游鱼。
不知朝廷将有怎样动静,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员散仙:张鸣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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