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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子棋神秘地眨眨眼,“要是选下棋,我就跟子琴把你要了去。”
“诶?”清卿被吓得不轻,“师叔怎么开这样玩笑?”
子棋摆摆手:“罢了罢了,今晚事情还多呢。”
绮雪在月上柳稍的时候踏霜而来。清卿刚闻到阵阵烤花糕的香气,便听得绮雪一声惊叫:“药都凉成这样了,怎么还没喝?”
清卿端起碗来,抿了一口,便默默嚼起干梅糕来。绮雪几次想开口,嗓子却仿佛堵了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少顷,绮雪才握住清卿的手:“这个分堂的机会,本应该是你的。”
清卿摇摇头,又偏过下巴一笑:“师姊难道不想独自下山去?”
“若不瞒你,当然想!”绮雪在清卿手背上猛地一拍:“如今天下江湖,唯奉四术:南林箫南掌门颠倒黑白、收买人心,于师姑有不共戴天之仇,将来令狐子弟必将群起讨之;西湖筝温掌门从来只会作壁上观、身处世外,才放任南箫老儿雄踞碎琼林;北漠笛即墨掌门行踪诡异、孤僻怪诞,决不是可以深交轻信之辈……”说道此处,绮雪眼中微光闪烁,像是立于千军万马之前,颇有些英雄气概,“若我辈令狐子弟能接连下山施展手脚……”
清卿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明明这么喜欢山外面,怎么却口是心非起来?”
绮雪坐在清卿身旁:“我只担心你。你真不想下山去看看?”
“不想。”清卿撅起嘴,“我只喜欢立榕山上黄昏的竹影和晨曦的鸟鸣。”见绮雪也微微莞尔,清卿渐渐收敛了笑容:“只剩下一件事——南林父子十年前大闹一场,师父……却尸骨不明。”
绮雪睁大了眼睛,把胳膊搭在清卿肩膀上,重重叹了口气。不一会儿,清卿的胳膊也搭在了绮雪的后背上。两个女孩抱在一起,绮雪轻轻地道:“下次见到南氏父子二人,定要他们给个交代。”
清卿在绮雪身上靠了许久,冷不丁立起身子,道:“我教你弹琴吧。”见绮雪疑惑的神色,清卿起身到屋角,从织袋中取出一把桐琴来:“我不瞒你。灵灯节前一晚,师叔让我练了好几遍‘乌鹭横飞’。我不欠你的。”
绮雪本对学琴没什么兴趣,也不太在意师父将本门术法教给其他弟子的事。只是见清卿面色惨白,血伤未愈,难得提起些兴致,便打起精神凑到琴的另一边,静静观察着。
清卿水波般的十指在七弦上跳跃:“琴术历法,多来源于右手。八种起始的术法为‘抹、挑、勾、剔、擘、托、打、摘’,”清卿一指向内,弹入一声,悠悠的单音便萦绕在小小的竹屋之内,“这叫‘抹’。”清卿把弦后的那指又向外弹出:“这叫‘挑’。所谓‘挑’,必悬空直下,不可斜出、不可旁弦……”
眼见着清卿的十指在琴弦上跳跃,绮雪只觉得耳边有个老先生在年天书一般,眼皮渐渐不受控制地沉重起来。半柱香过去,伴着一句雅致的安眠小曲,绮雪均匀的呼吸声与琴音终于此起彼伏。
清卿中指悬直,向内一出,左手抹住了琴弦:“师姊,这叫‘勾’。”
独自说罢,清卿找来一条薄被,盖在绮雪身后。自己持箫在手,循着师父师叔离开的方向,踏入一夜清辉。
立榕山的夜晚,冷月疏影,洒下点点斑驳。清卿听见蝉鸣声中渐渐混杂些难以言状的声响,便趁着一阵林风跃上树去。每当树叶沙沙作响,自己便在树梢之间摸索着前去。不一会儿,便见前方有微光闪烁。
清卿近前,才觉自己以来到悬崖岸边。海风中夹杂着水汽,一阵阵水潮气味扑鼻而来。子琴和子棋立在危崖最边上,二人一言不地望着通往这山崖的小路,任凭海风逆着他们站立的方向吹起衣襟。清卿这才注意到,师父的背上,负着那把时常弹奏的七弦琴。一阵坚实的脚步声渐渐从路的那一头传来。
清卿久习乐理,习惯了用声音判断身旁万物。此刻听见脚步声传来,只觉得来者虽还未施展功力,但也定是世间罕有的绝顶高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树下:“宓羽湖温弦,见过令狐掌门。”
“温掌门客气。”子琴等身回礼,望向温弦身边另一男子,“江湖人传宓羽湖有‘三天客’,怎么今日只来了箬冬先生一人?”
那男子罩在宽大的黑袍中,徐风吹来,活像画本子里的鬼怪幽灵。铿锵沉稳的低音从黑袍子里幽幽传来:“莫师弟和罗师弟不喜江湖纷扰,令狐掌门见笑。”
一阵不详的预感登时涌上清卿心头。只听得温弦不疾不徐地道:“令狐掌门隐居立榕山不出,已有十年矣。江湖人虽都钦佩掌门容人海谅,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愚兄冒昧,不知令狐掌门以为如何?”
子琴盯着温弦,并不答话。令狐子棋冷笑一声:“立榕山与碎琼林之间的恩怨,我们自己还未着急,怎劳温掌门费神费心?”
“贤弟此言差矣。”温弦被挖苦,也并不恼怒,“自十年前令狐女侠遭难谢世,‘刻骨银钩’的秘密早已被天下闲口舌之人宣扬得无人不晓。如今群豪并起、血流争斗,都只为掌门手中的那根白玉箫而来。掌门面对此等危乱局面,难道仍要退避江湖,听任众多好手自相残杀不成?”
清卿在树上,越听越不对劲:“山外的人非要抢夺我师父留下的木头棍子,怎么反倒怪起师父来?”
子棋背负着手,清卿见师叔把拳头攥得死死的,此刻纵是有千钧之石放在子棋手心,也怕是要被碾成齑粉。子琴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请教温掌门的本事,能否控得住因舍妹出手的局面。”
话说子画令绮雪给清卿送些花糕和药,却久不见绮雪回来。虽说自己平日里并未踏足过子琴和清卿所居之地,此刻也疑惑不已,便带着两只顽皮猴子向山上找去。进屋,只见绮雪披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一起一伏,睡得甚是香甜。
子画赶忙摇着绮雪肩膀:“你师妹呢?”
绮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师姑来,吓得匆匆站起。环顾竹屋内一周,清卿早已不见了踪影。子画拿起琴案上的谱子,认得这是师兄的一安眠小曲,不禁拍手叫到:“不好!”便急忙忙向着山下跑去。
只言片语间,四个人便交起了手,崖边宛若火海冰山的境地。
子琴和温弦各自取下七弦琴和凤尾筝,盘膝坐在崖边。子琴衣襟扬起,右手轻灵起落,打出一串泛音来。温弦则揉进一段长摇指,筝音渐渐与琴音开始抗衡。
清卿在树上,只觉得头痛欲裂。越是想要脱离这琴筝缠斗的音海,越是被乐曲中一阵奇怪的引力紧紧缠住,半步也移动不得;若是仔细聆听,却觉这乐曲至臻至妙,琴音悠远而筝音空灵,配合之天衣无缝,好似天人所创。一阵阵杀伐之气从二人指尖与琴弦相拨处不断传来,清卿只觉得脑中冰火两重天,只好紧紧抱住树干,生怕一个失足落下去。同时又被这不知名的琴曲吸引着,听得越着迷,脑袋越要炸开来。
乐曲声越来越快。二人都闭起了双眼,汗水从额上不断滴下。温弦运起“稻城烈风”的筝术,指如翠鸟啄堤,泠泠点奏在琴弦上不断跳跃。子琴则施展开“高山流水”中的七十二滚拂,任凭双手在琴上潇洒恣肆,逸逍遥。
距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子棋和箬冬兵刃的激烈相交之声更是要划破天际。
那位箬冬先生手里持一阴阳剑,半乌黑半银白,在月光下闪着凛凛寒气。子棋也全然没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黑白子好似脱尘染了仙气,道道黑白长光划破夜空,与箬冬手中的阴阳剑撞在一起,只是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清卿本就要支撑不住,此刻老树的枝杈又尖叫起来,一片片尘土落叶沙石便劈头盖脸地砸向地面,只觉得自己就要被老树甩到地上去。天地震裂间,清卿眼前黑光白影交织闪过。
自己不暇多想,便木箫出手,像是仍在灵灯节场中一般,将一片棋阵尽数打了下去。
此刻的棋阵比灵灯节要复杂得多,然而清卿跟着子棋刻苦了半晚,稍稍打落些许,便看出了其中端倪。清卿仍是一招“千里阵云”横开去,便任凭黑子白子连环相撞,尽数用力原路砸回,深嵌在箬冬面前的空地上。“砰”的几声响,被清卿打回去的棋子平地起烟,四个人一瞬间住了手。
原来箬冬先生打斗之中,早已觉有人藏匿在树梢上,便故意剑背一转,问一招“日月之属”,将子棋来的棋子尽数向来人方向打去。本以为树上之人将会直挺挺掉下来,却不料只听得三四声打击,十几枚棋子组成的棋阵便被原样打了回来。
方才排山倒海的危崖,此刻寂静得连夜浪拍石都听得见。箬冬剑指树梢,厉声道:“不知何方高人,竟在林中躲躲藏藏!”
清卿抱着树干,犹豫不决。若是现身,只怕自己躲藏已久,失了师父的面子;若是不现身,箬冬先生绝不会善罢甘休。正踌躇着,子琴止住琴音,抱着琴站起身来,高声呵道:“清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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