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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
“地方上的里长,其实都是一个宗族里的人轮流做,表面上这人在官府那是里长,要负责组织徭役、收税,可实际上没准在族里就是个木偶,真正说话管事的,是那些族老。”
看着不经意抽出的闪亮刀锋,咽了口唾沫,士子继续勉力来言:“所谓的徭役,都是由地方宗族组织村里丁壮子弟专门去服的,跟在地里耕田的甲没关系,有人会顶着甲的名字去服徭役官府抓到人干活就行,谁管你是不是本人,也压根无从确认。”
“那甲呢?负责耕田就行?”
“当然不行,要给族里交一笔费用的。”
金幼孜点点头,田地归属使用以及徭役这部分,他算是搞明白了。
玩的花样很多,从官面上看,甚至可以说无懈可击。
田地在官府登记那里就是甲的,也确实是甲本人在耕种,服徭役官府懒得管,那也就真的没人管了。
既然有宗族作为威慑,在这个时代,普通的农人有着宗族身份后,也确实无法反抗传统宗法制的强大力量。
那么第二个关于田地租赁、转租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如果你是甲,恐怕是拿不到“自己的”地契的,应该都保存在宗族里,就算拿到了,想要转租也是千难万难。
没人会跨着村子跑到你这里来,就为了租你这几亩地种。
而同村的人,都是一个宗族的,知道这里面的猫腻,既然有着稳定的规则存在,也不会有人去租赁,否则自己一家就要遭受来自宗族的打击报复。
而且老婆孩子热炕头,勉强能活着,谁愿意去反抗呢?
实际上,受到战乱影响的时间越短,宗族这种固定的基层组织形态就越容易稳定下来,甚至稳定到了僵化、压抑的程度。
族老们只要一直掌握着宗族的权力,这种论资排辈的现象,就会在宗族里持续下去。
连大灾都很难摧毁宗族这种组织形态,除非遇到了大的战乱,大到天下分崩离析,家家亲人离散的那种程度。
在明朝初年,北方就是这种情况。
北方跟南方截然不同,尤其是燕云之地的汉儿,从辽国开始,到金朝、元朝,已经与南方隔阂数百年了。
这种隔阂,不仅体现在“南北榜”事件上,而是某种庙堂利益、经济交流、文化差异上的全面隔阂,也绝非大明开国短短数十年所能弥合的。
而朱棣本人,恰恰就是北方士人、军头、地主们的利益代表者。注意,不是代言人,也不是代理人,只是代表者。
话题说回当下,金幼孜复又问道。
“只是因为养不起,所以才有弃婴的吗?”
“有的也不是因为养不起,还有一个原因,挺重要的。”几名士子都有些苦笑的意味。
“说。”
为的士子答道:“生下来不管如何,都要竭力供着去念书的,好歹念个一两年,才看得出来是不是个读书种子谁家都不认命的,总要试一试,可这试试的成本,就得普通农人倾家荡产了。”
另有人接话道:“便跟赌徒一般,有的农人,养废了一个,便想供第二个去念,踏上那条直上青云的路。直到最后彻底断了生娃娃的念头,或是家破人亡。”
说到这里,竟是倔驴主人触景生情。
“行路难,行路难!君不见建章宫中金明枝,万万长条拂地垂。二月三月花如霰,九重幽深君不见。”
“若是我没侥幸考上秀才,我爹娘哪敢生弟弟妹妹啊!”
此时朱棣胯下的倔驴也跟着打了个响鼻,甩了甩鬓毛。
话说到这里,弃婴的事情,连带着真实田赋的事情,也都基本上搞清楚了。
双方本该就此别过,金幼孜又没答应他们回答了问题就跟他们一起走回头路。
然而这时,官道上前面的方向却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童信揭开裹着牛角大弓的包裹,想要朝天射箭召唤周围忠义卫的骑兵前来护驾。
旁边的几名侍卫也拔出了刀,还有人给朱棣让了马队伍其实是有马的,只是几名护卫骑着,朱棣开始非要骑骡子。
朱棣听了听马蹄声,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没有甲骑,都是乡间的驽马,一共就三五个人。”
金幼孜一时愕然。
老行伍了这是,临阵经验丰富到令人指。
光是听声音,就能把来人的数量实力判断出个大概。
“吁~”
果然不出所料,来的是乡间的几名健壮农夫,手里的“兵器”也不过是寻常农具罢了。
当先的一名年轻人看起来跟几名士子极为熟络,他下马行礼后,瞥了一眼朱棣等人,便有些急切地说道。
“几位同学,在村里作乱的官军有马,我怕你们跑不过被追上,不如赶紧与我回村村里有土圩子,又高又厚,便是小股官军也硬啃不下来的,比你们在外面乱跑强多了,快跟我回去吧。”
见年轻人说的恳切,话语间又颇有几分道理,几名士子竟是犹豫片刻后,自觉不自觉地跟上了他和同来的几个农人,向前走去。
“我们也害怕得紧,不如带上我们如何?”朱棣忽然骑在驴子上说道。
驴子打了个响鼻,似是也赞同起了朱棣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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