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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元礼隔着门回话“母亲的遗骨昨夜已经烧了,我送骨灰回来给樱妹妹。”
苏樱怔了下,边上卢老夫人也愣住了“混账东西让你第四天烧,谁许你自作主张等着”
一刻钟后。
小小的骨灰坛放在案上,清冷冷地泛着瓷光,苏樱的呼吸突然有片刻凝滞。此时此刻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母亲不在了,那个冷淡疏离,让她怨念,又是她唯一亲人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她从此之后,只是孤零零一个了。
“我陪樱妹妹去灞桥撒了吧,”卢元礼躬身行礼,“她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卢老夫人窝着火,但事已至此,骂也无益,况且他又是卢家儿孙中最有前程的一个,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也没必要为了外人跟他撕破脸。冷哼一声“快去快回”
苏樱跟在卢元礼身后向大门走去,白瓷的骨灰坛抱在怀里,冷冰冰的染得心里也是透凉,卢元礼回头跟她说话“妹妹偷偷办了过所,是要去哪里”
苏樱恍惚着抬头,他横身挡在面前,高大的身躯带着阴影,黑压压地将她罩住“我可舍不得妹妹走呢,这过所,我留下了。”
那些恍惚的情思硬生生被掐断,拖回现实,苏樱闪身逃开“好呀,不过”
声音软软地拖着,尾调上扬,像羽毛拂过心尖。卢元礼心里骤然一荡,伸手来捉她“不过什么”
“不过我得问问我裴阿兄,”苏樱轻轻巧巧再次闪开,“裴阿兄很是关切我,我是走是留,你说了不算,我裴阿兄说了才算。”
又是裴羁。卢元礼轻哼一声,瞅准了正要抓住,余光忽地瞥见门外一抹素色身影。
苏樱也看见了,是裴羁。刚下马,隔着门槛望着她。
额上霎时惊出一层薄汗,思量着这距离他不可能听见,心还是砰砰乱跳起来,苏樱大着胆子唤了声“阿兄。”
卢元礼冷冷看过裴羁,又看与他同行的人。黄衫黑履,宦官装束,向他躬身行礼“卢将军,王枢密要你过去一趟。”
是宦官头领、枢密使王钦的心腹。他丁忧在家,若不是有事,王钦不会差人找他。满腔旖旎顿时全都抛开,卢元礼快步迎出去“走。”
两个人并辔而行,很快走得远了,苏樱偷眼看着裴羁。方才她跟卢元礼的纠缠他看见了,她说的那些话或者他也听见了,该怎么解释思忖之时,裴羁已翻身上马“走吧。”
他当先领路,去的分明是灞桥的方向,苏樱恍惚着上了车,后知后觉地想到,裴羁怎么会知道她要去灞桥难道卢元礼的行踪他早就知晓那么卢元礼离开,是否也是他的安排。
蹄声得得,夹在辘辘的车轮声中,裴羁不远不近跟着。苏樱从窗缝里偷偷望着,想起她认识的人里,即便凶狠蛮横如卢元礼,都不曾像裴羁这样令她惧怕不,不全是惧怕,是猜不透,无法掌控,还有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恐慌。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哪怕他从来不说什么,就那么无喜无怒地看着,就能让人乱了方寸。
更何况她还有那么多把柄落在他眼中。但她决不能失去窦晏平。苏樱推开窗户“阿兄。”
裴羁回头,她露着半边脸,日色一照,近乎透明的白“阿兄。”
她是要他过去。裴羁拨马靠近,刚到窗边,她伸手,抓住他一点袖子“你不会怪我吧”
幽淡的女儿香气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她湿着眼软着嗓,红润的唇微微开合。心底突地荡起曾经柔软香甜的滋味,裴羁转开目光。
“阿兄。”苏樱心里越来越惊,他连问都不曾问,仿佛早知道她要说什么,甚至她还有个可怕的感觉,她做的那些事,所有的事,他早就已经知道。不,不可能,如果他知道,怎么会不拦着她低眼,眼角一滴泪欲落未落,“我知道我做错了许多事,只求阿兄怜悯,包涵则个。”
她想她真是疯了,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在裴羁面前弄鬼。她怎么敢这么大胆呢是了,因为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裴则。
比她还小一岁,她到裴家时,裴则刚刚十三。掌上明珠一般养大的娇女,一夜之间父母离散,从云端跌落地底,裴则总是脾气,尤其是对她,对母亲,她恨母亲毁了她的生活,连带着也恨上了她。
那天裴则又跟她闹,裴道纯看不过去,训斥了几句,裴则哭着跑开,她追出来时,看见裴则就这么抓着裴羁的袖子,向裴羁诉说自己的委屈愤怒。
“错了什么”裴羁垂目,看见苏樱抓着他袖子的手,指骨纤长指尖圆细,淡淡粉色的甲盖,底下一痕浅白月牙。
“我,”苏樱咬唇。错了什么她不能说,至少,不能全说。就算他猜到她那些算计,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细节,她又怎么能自投罗网,“我和窦郎君,我们,我们是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开始的”
抬眼,眼角那滴泪倏一下,顺着腮边滑下。裴则那次也哭了,裴羁不曾责怪,不曾追问,他给她擦了泪,轻声安慰,他说离婚1之事错在裴道纯,无谓迁怒他人。
她看得呆了。想起了过世的父亲,惊讶冷淡如裴羁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又羡慕裴则有这样的兄长,强大,温暖,可以依靠。
她就是在那时候,动了接近他的念头。她想要这样的兄长,她也需要得到他的庇护。
***
裴羁看着她,没有说话。
泪痕干了,细风一吹,嗖嗖的凉。苏樱心里越来越没把握,他好像并不相信她。定定神,换了话题“卢元礼偷了我的过所,他夜里还想闯我的卧房,阿兄,我真的很怕,我只能用阿兄来吓唬他”
见他入鬓的长眉忽地一抬,一闪而逝的怒意。苏樱怔了怔,他是生气吗,为她然而不等她看清,他便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一瞬只是她的错觉“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相信她,还是不信苏樱拿不准,紧紧抓着他刺绣同色暗纹的素色袍袖“哥哥,我日夜懊悔,只怕你误会。我和窦郎君,我们是真心的,我过去年纪小不懂事,我都已经改了,求你了哥哥,不要告诉他。”
裴则是唤他哥哥的,她不敢,他实在不是容易亲近的人。阿兄是个安全的称呼,亲近,又不那么亲昵,所以她当初斟酌之后,唤他阿兄。但眼下,像裴则那样唤他,或者更能激起他对她的兄妹之情。
她是真的改了,她现在是真心爱着窦晏平,她不能在这时候出纰漏,失去窦晏平。
哥哥。裴羁心里突地一跳。那个昏暗的傍晚,不可控制地重又浮上心头。
他知道她的意图。她哪有什么懊悔她只是懊悔被他现,懊悔他可能说出去。她提卢元礼,是为了引他同情,她说对窦晏平真心,是想得他谅解,她口口声声说做错了,可错了哪些,只字不提。
她到现在还在骗他。但她不知道,她那些算计利用,他从来都看得清清楚楚。唯一不在预料的是,他放任她,还被她乱了心。
“哥哥。”苏樱又唤一声,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羁等着她说,她却不说了,眼睛张得大大的望着远处。裴羁看见她眸子里突然跳跃起来的光亮,亮得很,比日色还明媚,她笑了,柔软的红唇翘着,她突然跳下车跑了出去,裙角翻飞,像白色的蝶。
裴羁看向她奔去的方向,是窦晏平,迎着她跑来,老远就朝她伸开双臂,她便如同飞蛾,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裴羁沉默地看着。原来她对真心喜爱的人,是这副模样。&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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