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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囤粮中一◎
卫大虎见此,心下微松,粮食还没涨价。
镇上人买米都如那妇人般,一次买个几十斤,少有过一钱银子。粮铺里的新米是五文钱一斗,一钱银子便是二十斗,共一百二十斤大米,妇人家力气小扛不动,故而粮铺每日生意虽好,但来买粮食的妇人婆子很少有一次性买一百多斤米,阔气些的便如之前那妇人,买了六十斤,而更多的客人一次只买个一二十斤,反正住在镇上方便,粮食一直都是这个价,吃完了再来买呗。
富户人家有自个的庄子,粮食都是庄子里的管事每月亲自运送到家中来。而普通百姓,有的自个在乡下有田地,一家子来镇上安家,田地租给族中亲人,每年分的粮食也够一大家子吃。只有那些在乡下没田没庄又在镇上讨生活的底层普通百姓才需要月月都来粮铺买粮食,当然还有别的例外,家家户户情况不同,但总体来说这种人家占了绝大一部分。
家中人口不多,家资尚可的,每月便多买些新粮,生活过得不算富裕,但也松快。而家中人口多,生活困苦只能混个肚饱死不了的,便买陈粮或碎米,一家子还得紧着家中的顶梁柱吃,如妇孺这般不需要干体力活的饿了便喝水,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五文钱一斗米,瞧着是不贵,但对于家中这有一个顶梁柱,而他的赚钱来源却只能找些卖力气扛大包一日只能赚几个铜板的人而言,亦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何况住在镇上,处处都要钱,便是一捆柴火都得花两文钱去买呢,何况别的?故而粮价看似不贵,但对这种乡下无田,家中人口又多的贫困人家而言,他们的日子甚至还比不上乡下泥腿子,生活过得紧巴巴,经年累月勒紧裤腰带过活。
所以当卫大虎掏出五两银子出来,要买今年新下的大米,粮铺里的两个伙计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一两银子能买一千二百斤大米,五两银子便是六千斤,这猎户装扮的汉子竟能一下子掏出五两银子来,咋地,现在打猎都这般赚钱了?
“客人,这,这,您确定要买这么多?”接待他的伙计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他看了眼店里的粮食,怕是没这般多,何况这么大一笔买卖他们也做不得主啊,“冒昧问一下,您家中几口人?这粮食买太多回家若是放久了滋味便会差上许多,我记得您上次还买了三百多斤呢……”不会就吃完了吧?不能够吧?您家难道有百十来口人?
“区区六千斤咋吃不完,家里人胃口都大,一顿就得大好几斤。”卫大虎笑了笑,随口就是胡诌,“老娘会生,我家中十几个兄弟,一个兄弟生仨儿子,十个兄弟就是好几十个侄子,更别说还有十几个嫂嫂,二十几个侄女,咱家兴旺着呢,上回那三百斤米也就造了两三日。”说罢,他从身上又摸出五个小元宝,“我是瞧着贵店粮食不多,才退而求其次打算买个五两的粮食先对付对付。若是你家粮铺里的粮食足够,我便一次性多买些,也不多,就三十两银子。这不,咱当猎户的下山一次不容易,一回多买些,省得多走几趟。”
“三、三十两??”两个伙计惊叫出声,他们被这三十两银子给震撼到抽不出心神去琢磨啥老娘啊这么能生,他家住的不是山里,而是送子娘娘庙里吧?!十几个兄弟,几十个侄子,你们这啥家庭啊!
“那可是三万多斤粮食!!这,这,我们店里也没这般多,得去粮仓调才行。”两个伙计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沉稳些的用胳膊肘撞了撞另一个,别说三十两,便是五两银子他们都做不得主,平时客人掏个几钱银子出来都是大客户了,何况这位,张嘴闭嘴就是几两几十两。
还说啥粮仓啊,赶紧闭嘴吧,叫管事知晓他们得吃挂落了!
另一个伙计讪讪一笑。
那个略显沉稳的伙计看向卫大虎,小心道:“客人,您要的数量着实不少,我们做不了主,得先询问管事才能回您。”
卫大虎也知晓他们做不得主,便点头:“行,我等着。”
管事的眼下不在店里,那伙计见他点头,躬了躬身便立马去寻管事。
卫大虎在店里等了好一会儿,一个有些富态的中年男子才慢悠悠从门外走进来,还未见到人便高声问道:“是谁要买这么多粮?”
卫大虎回头,一看巧了不是,这人他见过,那日他扛着狼王尸体在街上等买主,这人曾出口询问过价钱,当时他穿着像个富户人家的大老爷,原来是他看走了眼,他竟只是粮铺里的一个管事?转念一想,也对,王记粮铺开遍州府,府城县里也有王记的粮食店,王老爷是大粮商,眼前这富态中年男人能管理一个铺子,咋说也得是主人家的心腹管事吧?这种人咋可能缺银钱。
管事也认出了卫大虎,实是这猎户身高九尺,身材魁梧强壮,一只手臂都能有寻常男子大腿那般粗,当日他一身浴血扛着头煞气十足的狼王尸体,那威风画面他可记了好些日子!
“咋是你?”管事身上还有股脂粉气,卫大虎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向后退了半步。管事没现,他向前走了两步,背着手看着卫大虎,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通,嘴里啧啧有声,“如果是你这猎户,能拿出三十两银子倒也不奇怪了。魏家小少爷出手阔气,花了六十两银子买了头狼尸,这些日子可是叫他出了好大的风头!”
他还想说说那魏家小少爷是如何把狼给剥了留个狼头皮子挂在家中展示,邀请私塾里的同窗前去家中参观,在一群同窗面前出尽了风头。镇上这些日子可是刮起了一股“狼皮风”,别说那些小少爷,便是他都眼热坏了,早知当日就不省那几个银子,早该第一时间买下才是。
卫大虎可没兴趣听他说这些,他是来买粮的,不是来听狼的,但也顺口说道:“管事也知我卖狼赚了六十两银子,我下山一趟不容易,这次便想多买些粮食,这眼看冬日就要来临,山中多艰难,我家中人口众多,一顿便是大半袋粮,不但要准备过冬的粮食,日常亦需消耗不少,我自付得起银钱,您看可能行个方便?”
有钱不赚王八蛋,他没买着狼,还不能赚他卖狼的银子?
管事表面笑得温和,心中却打起了小九九。他主家是府城的大户,这定河镇开的两家大粮铺都是他们家的,虽是挂了不同的招牌,但外人不知晓,他还能不知?可都是他管着呢!
他亲妹子是王老爷膝下独子的生母,虽是个妾,但在后院地位可不低。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亲妹子母凭子贵,他这个当亲哥哥自然也是地位节节攀升,他做生意的本事不咋样,但谁叫他有个肚子争气的亲妹子,仗着他亲外甥的面子,王老爷把长平县下面八个镇,大大小小小加起来十几家粮铺都交给了他管理。
这一年之所以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定河镇,不过是为了和他那一道长大的青梅莺娘。自他和莺娘在县里遇见,俩人便再不受控制,犹如那干柴遇到烈火,分别多年再次执手怀念过往,最后实在没忍住追思到了塌上去。
家有母老虎,青梅亦嫁人多年,他自请来这定河镇,图的便是个近水楼台,方便暗通款曲。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绕青梅丝,他在外头过了一年没人管的舒坦日子,实在快活。但他外甥冬日便要满三岁了,过年他是必要回府城的。
而这一年,莺娘从店里白拿了不少粮食,前前后后算下来得有个一两千斤吧?他与莺娘日日偷欢,对粮铺也疏于管理,若要回府城,咋说也得做出点成绩来,毕竟他是自请来的定河镇,面子得做好看,可不能回去叫太太那边的人抓到把柄。
想到此,他眼珠子一转,露出些许商人的奸诈来,粮仓每年都会留下不少陈粮,这当管事哪有不挪银子的,上头有政策,下头便有对策,为了那两个银子,底下的人可谓是绞尽脑汁。譬如上头派人下来检查时,他们便用去年的陈粮以次充好塞到新粮里头,而真正的新粮则被他们暗中挪出来,卖出去的价格则以陈粮的卖价做账,差价他们便自个揣兜里。而真正的陈粮则积压在粮仓里,一年又一年,直到坏掉,上头若叫清理仓库,他们便以陈粮霉潮不能吃为由处理,实际上以更低廉的价格卖给那些穷苦人家,赚来的银钱继续往自个兜里搂。
至于仓库里为何陈粮越来越多,为何每年都要坏掉许多粮食,账上总有缺口,这些问题就该府里的大人物去操心了。
总之,只要上头的人查不出来,仓库的陈粮便会一年比一年多,烂账自然也是一年年增加。
不过这些都和管事没关系,他现在想的是,这猎户要买这么多粮食,倒也不是不能卖给他,他难道还能一袋袋打开检查不成?到时他也学他们以次充好,陈粮新粮混着凑数,他赚着新粮的钱,卖出去的却是陈粮,这多出来的银子嘛,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口袋里。
他便是不稀罕这个银子,能卖出去不少陈粮也是一大成绩不是?这陈粮若卖不出去,翻了年粮仓里又得清理出不少“坏粮”来。他若卖掉的是明年便要处理的坏粮,这账目交上去,谁都得夸他一句本事!
管事摸了摸下巴,故作沉吟:“你要的粮食着实不少,铺子里没这么多,抽调粮食也需要时间。不如这样,咱们定个时辰,届时再约个地方,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粮,你看如何?”
正经买卖还给他做出了私下交易,卫大虎用脚指头想都晓得他不安好心,但他也知道几万斤粮食不是他掏出银子便能买到的。他笑了笑,故意侧了侧身,露出怀里藏着的刀柄,笑着拱手:“您也知晓我是个猎户,只会猎狼捕虎,咱是粗人不懂这些,您定时间便可。”
管事看了眼他鼓囊囊的肌肉,心口一跳,但转念一想他不过就是个猎户,能把他咋地?
“那就明日戌时,我们在镇外岔道林那里一手交钱一手交粮。”管事忽略掉心头的异样,在心头一阵琢磨,到时天黑下来,他把坏掉的粮食放下头,叫他检查上面的新粮,便是这人较真,被他现自己以次充好那又如何?到时他多带些人手,三万多斤粮食可不少,他若敢反抗,他手底下的打手一人往他脑袋上砸一袋粮食都能把他砸死。
等他拿了银子,再把粮食“卖”给他,那便是银货两讫。便是他回头不服告到大老爷那里去,他也是有理的,他甚至可以反告他诬陷!
“行。”卫大虎当做啥也不知晓,爽快点头。
双方各自满意,约定好时辰后,卫大虎连定金都没交,管事也没提,笑着把他送出了铺子。
从粮铺出来,卫大虎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
他是知晓王记粮铺开遍州府,背后有大粮商。照理说,他们的消息最是灵通才对,府城的粮铺他也去瞧过,一斗米已经涨到十一文,足足比定河镇高出整整一倍,便是县里的粮铺少则六七文一斗,高则□□文,偏生就他们定河镇的粮价还没涨。
定河镇是偏僻了些,但也不至于消息这般落后,普通百姓也就罢了,没啥大事儿一辈子待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挪窝,消息滞后,等别人打上门了才知晓外面已经乱了起来。
可这开遍州府的王记粮铺,他堂堂一个掌柜,大白日浑身脂粉气不说,好似连外头变天了也不知晓?还有心思打他这俩仨瓜两枣的小主意。
卫大虎心知他存了坏心思,指不定要在粮食上做手脚,但他眼下却没工夫琢磨这个,他看着路边摊子上好几个吃了人家东西不给钱撒泼的泼皮无赖,脸色愈沉了两分。
甭管什么粮食,只要不是给他掺了石头和霉快要坏掉的粮,便是去年前年的陈粮,他也懒得计较。他得赶紧趁着定河镇还未真正乱起来、还有那傻缺掌柜没反应过来之前把粮食买到手,眼下五文钱还能买着陈粮,等日后彻底乱起来,二十文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乱世之中粮食便是最金贵的,一旦开始涨价,就是一天一个样,今日六文一斗,明日就能涨到八文十文甚至几十文,而且还是有市无价。他听爹说过,爷在去世前曾感叹过打仗那些年,老百姓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粮食,外头的粮价甚至一度涨到四钱一斗,便是四百文只能买六斤粮食。
六斤是什么概念?若一家三口一天只吃一斤米,便只能吃上六日。而一天一斤米,对常年缺乏油水,桌上几乎没啥菜式的普通人而言,根本不顶饱。何况是那些日日干着力气活的成年汉子,他们既要饿着肚子,又要卖力气,长此以往,身体便这么垮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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